黑袍长老凝视着她,他看到深切的悲恸,看到不顾一切的决绝,也隐约感知到玉佩上流转阵法余韵。
良久,他缓缓颔首,肃容道:“既是守印者后裔,身负宿命,又有此向道卫道之心,我天衍宗,愿为你开启山门。”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只是,修行一事天赋至关重要。这枚入山符给予你,三月后山门大开之时,你可凭此符参加选试,切记要按时前往,其余一切凭你造化。求仙路崎岖,道阻且长,魔劫凶险,望你勿忘今日之言,坚守本心。”
司衡深深一礼,接过入山符,不再多言。
她回首,目光掠过朔城的废墟,将脑海中父母的面容与这片焦土一同刻入心底。
她的背后,是破碎的回忆与沉沦的灵脉,是昨日终结。
她的前方,是莫测的仙门与沉重的使命,是明日伊始。
风掠过废墟,发出低啸,为她的前路祈祷。
三日后的清晨,朔城残破的东门外,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天衍宗的修士们以术法清理出一片净土。在黑袍长老的主持下,阵法师们以灵石布下简易的安魂阵,淡青色的光晕笼罩着墓穴,驱散着空气中残留的魔气。
一具具覆盖着白布的棺椁被放入墓穴,他们很多都分不清谁是谁了,只能让他们在此处相伴长眠。
城中活着的,能走动的人,全部都来了。百姓们都顾及着彼此的情绪,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风中飘散。
墓园最深处的墓穴内,并排放着两具以灵木打造的简易棺椁。司衡和司宴穿着略显宽大的素白麻衣,素簪的发髻上戴着白花,跪在前方。
司宴双眼含泪,抿着唇,目光越过那巨大的墓穴,望向更远处焦黑的天际线。司衡眯着眼抬头看向依旧明烈的太阳,说不清这到底是慰藉还是残忍。
“令尊令堂的遗体,我们已用净尘诀仔细清理,更换了干净的衣物。”黑袍墨长老走到姐妹身边,声音低沉。
“令堂为元婴真君,燃尽功力抵御魔族,令尊为一城之主,预先修筑了地道并及时疏散百姓,大难面前毫不退却,令人生敬。待他日局势安定,你们可再行迁葬。”
在葬礼接近尾声时,一队风尘仆仆的皇家车马队疾驰而至。从马车上走下一位宦官,展开明黄的绢帛,尖细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朔城城主陆知行,忠勇护国,夫妇壮烈,朕心甚痛。特追封陆知行为‘靖朔侯’,其妻司曜华追封‘贞烈夫人’。念其嫡长女司宴,温良敦厚,特册封为‘永宁郡主’,暂代朔城事宜,抚恤伤民,以待后命。钦此——”
跪拜的人群出现了轻微的骚动,随即又归于沉寂。
司宴跪地接旨,双手高举过头顶,动作标准得没有丝毫差错。只有离她最近的司衡能感觉到,姐姐那宽大袖袍下微微颤抖的双手。
“臣女……谢陛下隆恩。”她的声音平静,透着沉重的疲惫。
宦官将圣旨放入她手中,又说了些“节哀顺变”、“陛下挂念”的场面话,便带着侍卫们匆匆离去,仿佛不愿在这片悲伤与不祥之地多待一刻。
葬礼结束,人群默默散去。姐妹俩手牵着手,走向那片曾经是家的废墟。
夜幕降临,残垣断壁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姐妹俩靠坐在半塌的书房外墙边,这里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混着焦糊味。
“阿衡,我们没有家了。”司宴带着哭腔,"我好害怕,陛下封我做郡主,要我暂时管理城池……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我连最基础的灵气都感受不到,为什么我只是个最普通的凡人……”
她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要是娘亲在就好了,她一定能想办法再教会我……”
“姐姐不怕,我们在一起,家就在。”司衡伸手紧紧抱住姐姐,头埋在司宴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这些年读书、礼仪、权术甚至骑射你样样拔尖,你绝对不比任何人差。你还有我,我们还有彼此。”
“可是你要去天衍宗了……”司宴哭得更凶了,“我不想和你分开……”
司衡一直紧绷的情绪也终于裂开,大哭起来,“我也不想和姐姐分开,我好想回家,好想爹爹娘亲,好想回到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啊……”
清冷的月光下,两个穿着素白麻衣的女孩在废墟中相拥而泣,嚎啕大哭。这一刻,她们都只是两个刚刚失去父母的孩子。
哭了许久,两人才渐渐平静下来。司宴轻轻擦去妹妹脸上的泪痕,又抹了抹自己的眼睛。
“对不起,阿衡,姐姐失态了。”她努力挺直后背“你去天衍宗好好学,不用担心我。既然陛下让我管理城池,我就一定会做好。”
司衡也学着姐姐坚强的模样:“我也能做到,我一定能修复好封魔印,保护你和大家不受伤害。”
姐妹俩相视一笑,一起手挽手,像小时候一样躺在星夜下,精疲力尽,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司宴先找到赵虎,随后召集起几名老吏和身体无恙的百姓,开始商议安置流民、清理废墟的事宜。
司衡目送姐姐离开后,避开正堂,径直走向母亲昔日书房的位置。
那里坍塌了大半,几根焦黑的梁木斜斜地架着。她俯身,徒手在碎砖烂瓦间挖掘,不顾尖锐的碎石划破指尖。
在挪开一块断裂的厚重石板后,她看到了一个被熏得发黑的铁木黑漆螺钿匣子。匣子没有锁,她轻轻打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本用特殊丝线装订的、厚厚的手札。最上面一本的扉页上,是母亲清隽有力的字迹——《五行阵理初解》。下面还有《星象与地脉勾连述要》、《封魔禁制推演笔记》等。
司衡的手指拂过那些字迹,仿佛能感受到母亲的温度与专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涩,将铁木匣子小心抱在怀里。
正当司衡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原本放置书案的那面墙壁。
墙壁已被烟熏黑,她依稀记得,母亲常常独自一人站在这面墙前沉思。
莫名的牵引让她走了过去。司衡学着母亲的样子,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斑驳的墙面。
当她指尖划过一块略微凸起的砖石时,怀中的双鱼玉佩忽然再次传来一阵微热。
她心中一动,尝试着用力按了下去。
意料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司衡不解,思考片刻后指尖凝聚微弱的灵力,再次按下。
这次,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墙壁内侧竟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里面是一间小小的密室,尘埃飞扬。室内被守护阵法的光晕笼罩着,即使在经历如此大的破坏后依然完好。
密室内只有一个半人高的石台。
石台上,平整地铺着一套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器具。正中央摆放着一只阵笔,笔身似玉非玉,通体莹白,其中似乎蕴含着卷曲的纹理,有灵气若隐若现的顺延流转。
旁边,还有一块花纹复杂、不知是何物制成的阵盘,触手温凉,隐隐有灵光内蕴;一套共十二枚兽皮制成的小巧阵旗;以及几只颜色各异、盛放着干涸凝块的灵墨盒。
石台正中,压着一张薄薄的绢纸,上面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话语,笔迹略显匆忙:
“衡儿,若你见此,娘恐已不在。此‘三元阵笔’与‘星纹阵盘’,乃我司家世代传承之物,今传于你。阵道之极,不在力强,而在心诚,在于平衡。守护你想守护的,走你自己的路。”
司衡轻轻拿起那支莹白的“三元阵笔”,亲和的温润感从掌心传来。
她将母亲的笔记与这套法器郑重收起,装在麻布袋中贴身放好。
当她走出密室时,阳光正透过残破的窗棂照进来,在她素白的麻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司衡看了一眼这片承载着她所有记忆的废墟,目光坚定,再无犹豫。
姐姐有了她的责任和道路,而她自己,也找到了必须前行的方向。
三个月后,天衍宗,她必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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