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玉瞥向霍子璋,好不容易才挤出个僵硬的笑:“舅舅,朕不想听他们推诿了,你来说说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右仆射萧徵神情微妙,觑向霍子璋,“陛下,臣有一计,敢请先言。”
李从玉颔首。
萧徵道:“霍大将军威名盖世,西北敌国鞍戎不敢来犯,当今天下承平,每岁军需却是骇人,倘若裁减几分挪到玢州赈灾,难题岂非迎刃而解。”
一直沉郁的霍子璋终于出声:“陛下,不可。”
他嗓音清澈温润,李从玉听着却有几分刺耳。
“哦,怎么就不可?”李从玉睇着霍子璋。
霍子璋看向萧徵,笑道:“萧右相,霍家镇北军护国卫疆,臣以为不可缺失。倒是朝中世家荫庇,冗官甚众,为何不裁减闲冗官员,免得吏部养不起呢?”
萧徵皮笑肉不笑,裁减镇北军是打霍家的七寸,那剔除冗官便是掐其他文官世家的喉舌了。
别的世家不像霍家靠军功立足,靠的就是开枝散叶,在朝野处处扎根,一旦子弟被削去官职,怎么跟霍家匹敌。
“霍子璋,玢州就在关中,你是舍不得裁霍家的军,等到火烧眉毛底下还不愿给陛下分忧?我们吏部的官整日为大殷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两张嘴皮子一碰,就要他们全部告老还乡?”
霍子璋温柔一笑,却是句句藏刀:“我同右相探讨天下大事,什么你家我家,你们吏部我们兵部,你叫陛下如何作想。裁得镇北军,就裁不得冗官?莫非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倒比尸位素餐的子弟低一等?”
萧徵脸涨得通红:“霍子璋,你凭什么骂人家尸位素餐?我等为陛下排忧解难何其辛苦,倒是你们霍家仰仗军功跋扈不仁,陛下,信口雌黄诬陷忠良,这不就是奸臣之举?”
李从玉皱眉:“你们……”
霍子璋眼眸骤寒:“你等今日弯来绕去,居心叵测,哪里是要解玢州之患。不过借题发挥行党争之事,针对镇国大将军。”
李从玉头疼。怎么又吵起来了。
党不党争他不想管,这些人真忘了他要他们做什么?就不肯分一点心思在雪灾和叛军上。
“罢了!”李从玉越听越恼火,“你们要争,自己去争个够,朕懒得作陪。都不想管玢州的事,朕另唤人差遣。彩暄,叫那个新科探花宁雪深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霍子璋冷傲拂袖,蔑视着其他几个。
赵栩一脸难色:“陛下,宁探花只在翰林院当差,且今岁不过双十,怕是难以胜任。倒不如唤那新科状元……”
李从玉笑意森寒,却不多做言语:“叫宁雪深。”
世家的手脚通天,本来开科考试是为了扶植寒门士子。可选出来的有才之士不少都被这帮老狐狸拉拢,不是做了女婿,就是做了徒弟。
李从玉叫人查过,新科状元风华正茂才华横溢,很不幸,成了赵栩女婿。
一榜进士及第当中,只有探花宁雪深孤傲不群,因着没有好岳丈,现今还在翰林院当编修。
除了二舅舅,几个宰相仍想再劝。李从玉被他们惹得心烦,终是压不住火气,挥袖赶人:“都出去!商量半天连个事情都办不好,朕要你们何用!”
霍子璋见怪不怪,拱手俯首:“臣告退。”
宁雪深来了。大雪的天气只穿了一身青色棉衣,头发上、肩膀上尽是雪。
他不过双十年华,面庞白净,不知天子召见何事,惴惴不安地俯首听命。
“臣翰林编修宁雪深,拜见陛下。”
李从玉唤彩暄:“人呢?去给宁大人取身狐裘来。”
彩暄方才出门送一屋子高官,这会儿还没回来。李从玉又是怄气,猛一拍桌案,燕岐听见声响,终于从帘后现身。
“我去取吧。”燕岐轻声道。
一看见他,李从玉稍稍平息了烦闷。沉默了半晌,想到不久前的争吵,心里头便是一阵不安。
那些人,没一个替他着想。他身为皇帝,却没半个可以依仗的人。
李从玉猝然睁眼,俯瞰着殿阶下的宁雪深。宁雪深被皇帝的气势镇住,一时脊背生寒,头俯得更低。
“朕派你去玢州赈灾,你怎么想?”
宁雪深不敢相信,惊讶地抬起眼。他婉拒几位世家的橄榄枝,结果被发配到小小翰林院,还以为此生晋升无望,哪晓得这么快便得皇帝器重!
燕岐取狐裘回来,给宁雪深披在肩头,又回到龙案跟前,把一只炭炉放在李从玉膝上,再静静立在龙案边。
宁雪深激动不已,绣口成章的探花郎,此刻连话也说不利索,眼睛晶亮。
“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抚恤灾民,平定叛乱,臣、臣愿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罢了,”李从玉眼眸深了深,“朕只告诉你赈灾,你怎么知道有叛军的?”
宁雪深愕然,随即惶恐不安,跪地磕头:“陛下!臣无意探听朝政大事!玢州的雪患和叛乱传遍国都,可谓家喻户晓。”
李从玉脸上阴沉。原来就他被蒙在鼓里。
他观察着宁雪深,斯文柔弱的书生样貌,赈灾尚可,倘若平叛,岂不是要被叛军吃了。
还得派位将军。
刚和朝臣闹了一通,他不想把差事交给霍家,看二舅舅那态度,他也不稀得管这烂摊子。
李从玉心间一震,看向一旁静静站着的燕岐。
“你过去,”他朝宁雪深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和宁大人站在一块。”
燕岐照做。两人并肩一站,宁雪深亦是八尺男儿,和燕岐相比,却单薄得多。
李从玉眉开眼笑。好,好哇,有几分气势,两个都像能用的人。
“燕岐,朕给你个官职,和宁大人一同到玢州去,如何?”
燕岐眼睫颤了颤,凝望着他:“臣不愿。”
李从玉侧目:“哼,别人拼了命往上爬,你不愿,你为何不愿?”
殿内一阵静谧,燕岐缓缓拢袖:“陛下莫非忘了,当初臣发过愿,愿永伴君侧。”
没想到燕岐也不听他的话,李从玉打好的算盘落空了,面上浮出薄怒:“你真不识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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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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