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玉脑中空白了一刹那,完全没法把这副血淋淋的身子跟早先漂亮的少年郎想到一块儿去。
牢室里灯火昏暗,一道道黑影在他凝固的脸上浮动。
“你、你怎么……”
随即,他意识到这提问的痴傻,慢吞吞闭上嘴。
燕岐眼睛合上,垂下头,嗓中挤出浑浊的字音。
“陛下满意了?”
他的气息太微弱,跟将死之人也没什么两样。李从玉情不自禁地心慌,转身朝牢门躲避。背后传来燕岐的呼唤。
“别走!”
李从玉终是忍不住:“把人放下来!”
锁链稀稀哗哗响了一阵,才刚松脱,人就虚脱地坠到地上。李从玉叫宫人把他扶起来,这会儿头脑冷静了,才怨恨起彩暄不懂事,跟他说了不要严刑拷打,怎么把人弄成这样子。
太医来了,燕岐却不要人家检查伤势,卧在草床上,闭着眼睛硬抗。
李从玉皱紧眉,顺着眼睛:“此事、此事不是朕本意。阴差阳错,是我对你不住。你也不要固执己见,早些治伤才好。”
燕岐这才睁开眼睛瞄他,只是眼眸沉郁了很多,再没了往日看他时的清澈明润。
他这眼神无端有股力量,漩涡似的,能吸住魂魄。李从玉心头一跳,背过身去:“罢了,是我考虑不周。治好了就到紫宸宫来,朕有话问你。”
“我信从玉,”燕岐摩挲着带血的指节,似笑非笑,“即便害我如此,我也愿意信你。”
“害”这个字一下子戳中李从玉心腔,他立马带着人走出牢房,停了一瞬,想回头瞧瞧,忍住了,一甩袖子负气离开。
回到紫宸宫,已经没了睡意,满脑子都是血人。他把彩暄叫到跟前骂了一通,询问谁给他的胆子自作主张。
李从玉从未如此大发雷霆,彩暄惊得跪地求饶,道:“奴婢们只能传陛下口谕,诏狱的刑讯可管不住。早先奴婢去过一次,那人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典狱说是按照规矩来,问他为何行刺陛下,受谁指使……”
李从玉怒道:“谁的规矩?外朝也就罢了,宫城里也不按朕的规矩来了,他们要造反吗!”
他一拍右手的软榻,闭眼想了想,自从他回来,内外大权就在几个老臣身上,他倒真是插不进话。
李从玉心急如焚,他想杀人。
胆敢与他作对的不臣之人,通通不必留着。
但如今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的怒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和善地唤彩暄起身。才刚承受了雷霆之威,陡一听少年天子软和的话语,彩暄抖得更厉害,颤巍巍站起身。
李从玉失忆后就变得阴晴不定,谁都不敢招惹。
他对彩暄道:“彩暄,你跟着朕多久了?”
彩暄挤出笑:“陛下贵人多忘事,早在贵妃娘娘宫里,奴婢便伴着陛下,这辈子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
李从玉笑道:“这么些年,朕倒忘了器重你。这样吧,朕再给你个差事,传我口谕,往后诏狱就不要什么廷尉典狱,就由你们内侍监接手。”
这可是实打实的权力,彩暄受宠若惊,连忙又跪下了:“谢陛下恩宠!”
李从玉道:“宫外的风声透不进宫里,朕真怕过不久被人摆布。”
彩暄:“陛下是天子,谁敢犯上作乱。”
李从玉微微一笑,扬手招他靠近,给彩暄出了个主意,要他到宫外找一帮流氓,收进内监办事,盯紧明都城中的风吹草动。朝臣家私、朋党争端,一并要报进宫里,让他知道。
彩暄喏喏领命,冷汗已经出了一额头。李从玉说着便一改温善语气,冷冷盯着他。
“要是还像今天的事一样办糟了,小心你的脑袋。”
“臣、臣不敢!”
李从玉撑着额头,闭眼挥手。
他这是给他一个机会。
皇帝可以忍受大奸大恶的能臣,却不能留一个不听话的废物。
然而他身边能用的人少,彩暄又跟他十几年,轻易杀不得。李从玉给了他这一样差事,他办得好,自然既往不咎,办不好,那就顺理成章叫他见阎王。
宫室内寂静无声,偶尔烛火跳动一下。李从玉困意上头,却还不想睡,半卧在锦榻上发呆,莫名又想到在诏狱里脱了层皮的燕岐。
他瞟了一眼铜漏,怎么还不过来?
李从玉猛然站起身。该不会是失血过多,昏死了吧?
寝房里响起霍丞霄的声音,像是做了噩梦,恍惚惊惶。
“李从玉!你在哪?”
李从玉方要起身。一身单薄的霍丞霄便冲进正殿,光着脚丫找他。
“从玉!”
李从玉无奈道:“我在这。”
霍丞霄紧紧抱住他,埋在颈窝边。冰凉的液滴沾在肌肤上,李从玉惊讶地捧着他的下巴:“你哭了?”
霍丞霄抽噎了两下,眼睛亮晶晶的,紧紧抓住他:“原来是梦,我梦见你被人抓走了,我怎么都救不了你。”
李从玉抱紧他,拉着他一块坐下:“指不定是因为你现在还太小。等你大些,定和舅舅表哥一样英明神武。”
霍丞霄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可千万不能出事。”
李从玉没说话,在他脸蛋上捏了几下。现在他是霍丞霄所剩无几的亲人。
两人除了靴子,一同卧在锦榻上,依偎着取暖。宫门吱呀一声打开,走进个高大的人影,血气霎时冲淡了宫里的熏香。
霍丞霄警惕地坐起身。李从玉拦住他:“别。”
燕岐已经换下血衣,不过还是穿得单薄,一身白的过来。李从玉瞧他还站得直,心里的大石头落地,长舒一口气。
“太医怎么说?”李从玉问。
没人搭话。李从玉借着光看过去,才见他直勾勾盯着霍丞霄。偏头一看,霍丞霄亦是神色不善。
李从玉推推霍丞霄,指了指寝室。霍丞霄起初很不乐意,受不住他连哄带吓,闹着脾气走了。
“陛下这么快就有新人了。”燕岐道。
李从玉撑着额头卧下,横他一眼:“你疯了吗,那是朕表弟。”
想了想,他盯着燕岐补了一句:“就算是有新人,轮得到你过问么。怎么跟朕说话的。”
燕岐呼吸重了重,却没多说,昏暗灯影下拳头攥成一团,眼睛不看他。
李从玉第一回勾引他的样子历历在目,当时旖旎香艳,这会儿就显得荒淫刺眼。
表亲?长公主和驸马不就是表亲。照李从玉这荤素不计的风流性子,霍丞霄又那般在乎他,两人怎么就没可能。
燕岐心生烦乱,出言也冷硬:“你找我做什么?”
李从玉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不耐烦,反倒激起了恶劣性子。这人眼巴巴说要留在他身边,现今又装什么清高摆什么谱,玩欲擒故纵?
他还真要上这个钩,看他有几分厉害。
李从玉眼波流转,笑道:“朕叫你过来,也不为别的。近来国事操劳,身子乏得很,你来替我捏一捏。”
他懒洋洋撑起身子,左肩上披的一件孔雀裘顺着胳膊滑落一半,松松垮垮搭在肩上。里头穿的是薄如蝉翼的蝉纱衣,肌肤在灯火下若隐若现。
燕岐却道:“这活应当找太监,我不会。”
李从玉站起身,冷笑着拈起他的腰带,勾在指上,拉着他弯腰。
“朕叫你办的事,你不会也得会。”
他身上仍熏着同样的香,燕岐心里头抗拒,身子却被熟悉的香气勾得蠢蠢欲动,咬着牙蹲在榻前。
李从玉扬起腿,搭在他膝上,得意地笑了笑,上半身靠在燕岐肩膀,撑着额头,秀白指尖在他略显凌乱的发丝间勾绕。
燕岐脸上浮出薄红,身体也稍稍离他远了点,两手举着,按腿也不是,不按也不是。
李从玉贴在他耳畔扑哧一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燕岐闭上眼睛忍耐。他现在不想承认。
李从玉摆明了就是拿他玩耍,看他笑话。这时候一颗真心奉上,岂不是……太轻贱了。
“你说呀?”李从玉温声撩拨,恐霍丞霄听见,嗓子压得很低,就像羽毛尖一样在燕岐耳边挠,“你说了,兴许朕高兴,就赏你一回呢?”
他仔细观察燕岐的眉眼,睫羽密绣,压着一汪墨玉似的眼珠,美丽得很。
这般美丽的人,要是连腰杆带心神通通折在他手里,该是何等欢快。
燕岐紧抿嘴唇,下齿抵着唇瓣,微微发白。
他心里只剩酸涩难过。
当初的李从玉,待他尚且有几分温暖,现在这个就像个恶童,把他在手里捏圆搓扁,不当个玩意。
当初李从玉待他亲近,他心里欢喜。而现在这个刻意的亲热,却只叫他觉得羞辱。
更叫他恼火的是,明明觉得侮辱,他的心神却在一片温香软玉中渐渐沦陷,对李从玉的恶行无法自拔。
原本胜券在握的李从玉,看他如此隐忍不动,轻嗤一声,倏然挪开身子。
“出去,朕乏了。”
燕岐站起来,眼眸深沉地望了望他,转身阔步离开。
李从玉紧盯着他的背影消失,一股恼意在心头盘旋,上前重重摔上门,眼不见为净。
剩下的半夜辗转难眠,他在这宫殿里受挫,看哪处摆设都不开心,第二日就传旨意称病,要往秋香原行宫休养。
刚巧,长公主李清和回都后就住在华阳宫。李从玉许久没见姐姐,正好和她团聚。
车马备好,李从玉在侍从里瞧了一圈,竟发现燕岐也在,穿着侍卫的衣袍。
临登车时,李从玉嘲他:“怎么还愿意跟着我?”
燕岐曲起五指,紧紧捏着刀鞘,压下眼中狂风暴雨,抬头望李从玉时,一副风平浪静的样貌。
“臣职责所在。”
李从玉冷笑一声,轻轻放下帘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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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轻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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