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懿享受过了衣来张手饭来张口,享受过了发号施令,依然觉得这趟皇帝之旅还不太圆满。
他还没有享受鉴月池的白玉汤泉。
据说这鉴月池是他爷爷——也就是楚宣帝为讨好皇后而修建的,这楚宣帝是个老婆奴,认为自己老婆是绝无仅有天下第一美人,经常将她比作嫦娥仙子、人间皓月,因此修了这么一座鉴月池,专供皇后沐浴玩乐之用。
鉴月池内一切设施皆由白玉制成,故又名“白玉汤泉”,汤泉正上方有一水晶宫灯,造型别致,巧夺天工,夜晚点起时酷似一轮明月当空,甚至能模拟当日月相,每天旋转一个角度,外面是弦月,里面也是弦月,外面是满月,里面也是满月,自建成之日起已运行上万个日夜,竟无半点差错。
小说里这部分内容其实只有寥寥数语,一带而过,但楚懿却印象得特别清楚,因为……这位被楚宣帝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美人皇后,她其实……长得特别丑。
嗯,倒也不能说丑,总之就是长得很特别,女生男相,身材魁梧,不似嫦娥,倒像吴刚。
这让楚懿这种“美人党”为之震怒,不能理解这位楚宣帝到底是什么审美,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楚宣帝娶了这样一位皇后,生出来的孩子居然一点也没随娘亲——楚懿他爹,也就是楚昭帝,温柔儒雅,俊秀如书生。
因此,昭帝很不受宣帝待见,可宣帝又没有其他子嗣,只能捏着鼻子传位。
是的,没错,楚家传到楚懿这里,是三代单传。
离谱不离谱?帝王之家,三代单传,亡国之相啊!
怪不得“楚懿”是亡国之君,确实没法子不亡国。
总之,他们楚家也算是个颜控世家了。楚懿一脚踏进鉴月池——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宣帝只是在看人方面审美异常,这汤池倒建得还有模有样。
“陛下,这边。”
阿福引着他往里走,因为他说要来泡汤,小太监们提前几个时辰来打扫汤池,将这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地面光可鉴人。
“您可有好多年没来鉴月池了,”阿福说着为他宽衣解带,“陛下今日提出要来泡汤,可把奴才高兴坏了,陛下快些试试,水温可合适?”
楚懿在汤池边缘坐下,将脚尖探入水中:“不错,正合适。你们都出去吧,有事的话,朕喊你们。”
“是。”阿福将他可能用到的东西都放在他顺手的位置,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鉴月池内水雾氤氲,这汤池造型十分别致,池中央有一假山,自山石空镂处蜿蜒而下汩汩清泉,山脚处雕刻成“月兔捣药”,蒸腾水雾犹如仙气缭绕,再配上头顶这盏明月般的水晶宫灯,倒真有几分“人间广寒宫”的意思。
这些皇帝们,真会享受啊。
楚懿脱了最后一件贴身衣物,进入水中,这舒爽暖意随着水流从脚背一直舔到肩头,爽得他浑身一个激灵,感觉全身毛孔都张开了。
舒服啊……
人,就是要泡着温泉,喝着红酒,才不枉一世为人,对不对?
他伸手拿起放在旁边的酒壶——这里面装的是西域进贡的美酒,色泽殷红,用晶莹润泽的白玉酒壶盛着,煞是好看。
他倒了一盏在玉杯当中,浅酌一口,喃喃自语道:“葡萄美酒夜光杯……人间极乐,也不过如此吧。”
嗯,好像忘了点什么重要的事。
楚懿环顾四周,汤池内只有他一个人。
摄政王,没来啊。
[我都说了,他是哄你的,]系统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你把那么多政务都推给他,还要人家百忙之中抽空来陪你泡温泉,不是强人所难吗。]
楚懿有些不服,又有些失望:[他不来,我自己泡。]
楚懿喝了点酒,有些醉醺醺的,再让热气一蒸,开始昏昏欲睡,索性将脑袋后仰抵住池壁,身体放松,合眼小憩。
他半梦半醒,没留意到鉴月池来了人。
那男人身量极高,身着黑红朝服,走路悄无声息,他没让小太监向陛下禀告自己来了,而是悄悄接近了汤池,来到那正在泡汤的少年帝王身边。
裴晏半蹲下来,凝视着池子里的人。
楚懿似乎是睡着了,水没过他的肩膀,只剩脑袋还露在外面,乌黑发丝披散开来,像海藻一样漂在水中,头顶的水晶宫灯洒下月光般皎洁光芒,为他整个人镀上柔和的莹白光晕,更衬得他皮肤白皙极了,细腻有如上好的羊脂美玉。
玉做的汤池,玉做的人,少年天子躺在这里,竟与这景致浑然一体,他全不似凡间之物,倒像是月亮落入人间,像是那玉兔从嫦娥怀中偷跑出来,学作人的样子,化了人形。
嗯,还是只没穿衣服的小兔子呢。
裴晏的视线顺着他颈线下移,汤池里的水清澈极了,只有在水面萦绕不散的雾气算作遮挡,这水雾也有灵智似的,时聚时散,被它掩映着的少年玉体便忽隐忽现,故意勾人一般。
裴晏伸出手,用指节轻轻刮过他的下颌,楚懿不知是因为喝酒,还是因泡汤的时间太长,白皙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这抹红晕为他平添几分色彩,冲淡了身上的病气,让他看上去格外鲜活动人起来。
他指腹顺着下颌轻轻推过,游向唇边,那手感触之腻滑,像在把玩一块美玉,又比玉软得多,有点像……嗯,像他以前吃过的一种制法奇特的月饼,糯米做的外皮,晶莹剔透,弹弹的,软软的,又很有韧劲儿,捏一捏可以拉开很长,月饼皮拉薄了,里面的馅料便看得逐渐清楚,咬上一口,唇齿生香。
“唔……”楚懿睡梦中感觉脸上有点痒,好像有人在摸自己,又不太确定想再看看,结果痒了一会儿忽然变成了疼——这人不光摸他,还捏他!
放肆!
他现在可是一国之君,九五至尊,居然有人敢捏他的脸?!
他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近在咫尺,那男人半蹲在池边,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楚懿:“!”
他刚刚睡醒,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近在眼前,这冲击力未免有些太大了,不由一个激灵,身体一滑,没能继续贴住池壁,整个人滑进了水里。
“咕噜噜噜……”水没过头顶,楚懿在水里吐出一串气泡,继上次差点在寝殿门口摔死之后,又差点在汤池里淹死。
他手忙脚乱地从水里爬上来,抹一把脸上的水,居然看到裴晏还保持刚才的姿势蹲在池边,没有半点想帮他一把的意思。
这姓裴的……
还是人吗!
他差点被水呛死,这厮居然就在这里看笑话?!
楚懿出离愤怒了,看他这副悠哉游哉的样子极其不爽起来,想把这好像永远从容不迫的男人搞得一身狼狈,于是他飞快地伸出手,拽住了对方衣襟,用力往下一拉——
……纹丝不动。
朝服上的金蟒被他拽得变了形,以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摄政王尾音上扬,语调戏谑:“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楚懿:“……”
干了。
这男人底盘怎么能如此之稳,明明是蹲姿,他居然拽不动一星半点?
“陛下把臣的衣服都弄湿了。”裴晏垂下眼帘,看向那只拽着自己衣服的手,少年手腕纤细,因在水里泡得久了,薄薄的皮肤透出粉色,水珠顺着手臂下滑,挂在手肘处,将落未落。
楚懿收回手。
真是的,他也是脑子不清醒,忘了摄政王的武力值设定在原著也是顶尖,能跟“大楚战神”——护国大将军燕如尘打平手的人,怎么可能被他轻易拽下水呢?
裴晏观察着他的表情,觉得小皇帝现在十分恼火,又憋着不肯说,好好一只小白兔子气成了粉的,倒是比先前那病入膏肓的样子活泼不少。
“见陛下这么有精神,臣便放心了。”裴晏将被拽出褶皱的前襟轻轻抚平,拿起了放在旁边的白玉酒壶,缓缓摇晃,听到里面酒液晃动的声音,“不过,陛下还是不要在泡汤时喝酒为好,容易头昏眼花,手脚虚软,若是不慎摔倒溺水……”
他说着放轻了声音:“您的小太监阿福,可是首当其冲要被治罪的。”
楚懿感觉耳边凉飕飕的,忍不住往水里缩了缩。
这古人……居然还知道泡澡时喝酒会引发低血压啊?
“这酒,臣就先替陛下拿出去了,”裴晏站起身来,“陛下不要泡太久了,小心着凉。”
说罢,径直离开了汤池。
楚懿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眨了眨眼。
走了?
走了??
他不是邀请摄政王陪他一起泡汤吗?怎么人都来了,却衣服不脱,水也不下,逛了一圈,又走了?
什么毛病!
系统的声音适时冒出:[我都说了,他对你只是长辈对小辈的慈爱而已。]
[胡说八道,]楚懿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会出错,[他刚才还摸我脸呢。]
[那是摸吗,那明明是捏吧……]系统小声,[看到一个小孩儿很可爱,你难道不会想去捏捏他的脸吗?]
楚懿:[……你才是小孩儿!]
*
裴晏离开汤池,脸上笑意随着他的步伐寸寸收敛,精致的靴尖踩在白玉制成的地面上,一下一下,沉稳而缓慢。
太监们跪了满地,全都惶惶然不敢抬头,仿佛有什么地狱修罗正在靠近,鉴月池明明温暖至极,他们却感到彻骨寒意,浑身冰冷。
裴晏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像在打量一群死物:“是谁允许陛下饮酒的?”
心力衰微至此,全靠一剂参汤吊命,居然还敢喝酒,是不想活了?
阿福颤巍巍站了起来:“是……是奴才。”
裴晏眯了眯眼。
他调转方向,朝阿福走来,他身量极高,小太监在他面前显得无比渺小,阿福不敢与他对视,只看到那绣着金蟒的朝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龙头狰狞,栩栩如生的龙目注视着他,仿佛已在瞬间定夺了他的生死,他只感觉胸前重重一疼——
盛着酒壶的白玉托盘送至他手中,抵得他皮骨生疼,摄政王低沉的声音冷得听不出情绪:“福公公,没有下次了。”
脚步声远去了。
阿福瘫坐下来,汗透满背。
*
摄政王心情不是很好。
他本来看到小皇帝很有活力,心情是好了些的,但在看到那壶酒之后,心情又不好了。
出了鉴月池,行至无人处,他忽然在一片阴影中停下脚步,唤道:“十七。”
黑衣暗卫鬼魅一般出现在他身后,悄无声息。
“不用再跟着我了,从今天起,由你来保护陛下。”
楚懿:人间极乐也不过如此吧。
裴晏:不,人间极乐,还不止如此。
楚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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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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