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谢秋白端坐木桌前,正与对面的人把脉,瞧那人衣着是看牢的狱卒。
王苏柒观他神色从容不迫,丝毫不像关押起来的牢犯。她环视一圈,方留意到,谢秋白所在的牢房宽敞干净,床被桌椅皆有,看来那些衙役没有苛待他。
谢秋白招呼过二人,以为是来求医的,低头继续把脉。
身陷囹圄,却淡定如菊,王苏柒心中大写的佩服。
片刻,衙役拿着药方起身,“一刻钟时间,有话快说!”
王玄风诺诺应是,与王苏柒一同迈进牢门。脚刚落地,便听谢秋白道,“你们谁要看病?”
王玄风上前,低声与谢秋白说明来意。
谢秋白笑道,“就说师父朋友遍天下,或早或晚,总会来人搭救,果然应验。”
王玄风父女不明其意,但此时不是追问的良机。
谢秋白不徐不疾,“世叔,偷盗之罪,师父实属无辜,但我们衙门内无人,有理说不清。
“至于云水村那女子失贞,非我所为。她与附近海上的疍民男子两情相悦,奈何朝廷有令,疍民与岸上人家不得通婚,若通婚,则将该女子充入疍户,从此做贱籍。
“她母亲不愿她嫁给贱籍疍户,见我是外乡人,又无家室,便欲求做上门女婿,故而将事情赖在我身上。只是那家男人林发财贪图赏银,又拿我送官。”
王玄风沉声道,“贤侄,话是如此说,可林发财已递上状纸,告你玷污良家女子。若是判刑,轻则流放,重则绞杀。
“我们猜测有官府中人背后挑唆,且极有可能是那贪污犯,恐怕要治你重罪。下次升堂时,你需申辩出实情,我们才好搭救你。”
玷污良家女子?贪污犯?重罪?谢秋白表情茫然,须臾意识到什么,轻叹一声,“世叔,秋白不能说出实情,否则,那女子将会被村里人所不容,没有了活路。”
王玄风略觉诧异,此子过于良善,且带着些固执。他不好说重话,委婉道,“贤侄赤子之心,乃世间少有的纯善之人!”
王苏柒顿觉大开眼界,这是活脱脱的圣母啊!平生第一见,圣母谢秋白。惊奇过后,又觉得对方属榆木的,自身难保,还有闲心顾及别人。
她见父亲隐约其辞、不忍戳破对方,不由得插嘴道,
“谢兄,那贪污犯分明是借对付你来逼出葛伯父。这家人就是他的掌中刀,那刀捅你一下,你不关心自己伤势,还要凑上去关心它刀刃有没有坏?岂不可笑,怎对得住生养你的父母?”
谢秋白扫她一眼,咦,是位女扮男装的小娘子!他急忙移开视线,解释道,
“女......郎君,此话有误,鄙人生来被父母所弃,谈不上对不对得住!”
王苏柒被他一句话噎住,心中烦躁。虽然你是弃儿,身世可怜,但这是重点吗?是重点吗?是重点吗?
王玄风见小七被谢秋白的话激得上火,轻轻拍她后背,示意她冷静。
王苏柒哪肯罢休,禁不住呛声道,“既然你有如此菩萨心肠,何不娶了她?”
谢秋白斜倪她一眼,眼神跟看傻子似的,“男女之间非情投意合,如何能嫁娶,何况对方已有心上人?”
王苏柒感觉自己有被轻视,闷声道,“那你就甘心等死?”
谢秋白面色无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总好过逼那女子送死!”
啊!!!王苏柒内心发出土拨鼠尖叫,混账小子,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她还欲争辩,见父亲冲自己摇头,悻悻作罢。
“贤侄,世叔明日再来看你!”王玄风叹口气,拉着小七离开。
父女俩出罢大牢,动身往吉祥楼,想看看葛老道那边是否顺利。
王苏柒则越挫越勇,苦思冥想怎么劝谢秋白主动申辩。
再说葛老道与苏亮二人踏入吉祥楼大门后,费一番周折,方与安王府的小厮对上话。
由小厮口中得知,金管事有事在身,大前日便出门去,估摸着这几日就该返回。他让葛老道留下口信,好捎给金管事。还说若是着急,可在楼下等一等,说不定晌午人就回来了。
老道给小厮留下一个信笺,里面简单着墨遇难被救之事,在信封落款葛字,怕他不尽心,又假装大方从王玄风给的钱里拿出二十文做小费,这才带着苏亮下楼。
两人询问店小二,发现吉祥楼消费不低,单单下等阁间一日就得三百文,觉得囊中羞涩,便出门守在斜对面的街边等候。
半个时辰后,王玄风父女迎面走来,四人一番交谈,互通消息。
王苏柒思虑再三道,“葛伯父一案,只消金管事回来,扣下县丞,威慑主簿,使罗怀仁没了依仗,再详加审问与他同谋的官差,必能得知诬陷一事始末。
“至于谢秋白一案,还需再去云水村,打探出林发财与罗怀仁勾结的实情。若属实,一旦葛伯父的案子水落石出,将罗怀仁下狱,那林发财定会撇清关系,主动来撤诉。
“为稳妥起见,还需劝那女子出堂作证。如此,无论林发财是受人唆使还是本意如此,谢秋白之案都万无一失。
“此事还请父亲说动族长,明日您与族长拜会云水村村长,引走林发财夫妇,并以罗怀仁熟人的名义与林发财攀谈,试探一二。随后,女儿悄悄进他家院子找那女子,并让亮表哥守在外面,以防万一。”
王玄风觉得在理,“小七,思虑周到。”
王苏柒又道,“葛伯父,谢秋白如今不肯自证清白,我们劝解无法。还需您走一遭牢狱,亲自劝慰他,让他主动申辩。”
葛老道晓得自家徒弟脾气执拗,“此是老道分内事,明日先去探望秋白,再找金管事!”
待到晌午,葛老道再去问,发现金管事不曾归来,众人在路边摊各食一碗素面,便往回走。一个时辰后,四人到达滩涂,开船返岛,盘算着明日的行动。
岂知监牢里有那罗怀仁的交好者,当晚便与他饮酒吃喝,说有一对疍民父子看望谢秋白,明日还欲再来探监。
罗怀仁心中自有计较,既已扣住谢秋白,葛琅早晚来搭救。这云浦县,自己有本事横行,谅你什么名士,也休得出头。
两杯酒下肚,他大言不惭道,区区贱籍疍户而已,连街头的乞丐都不如,想是曾被谢秋白救过,探监以回报恩情,待我找人吓唬一般即可。
次日,到达滩头后,葛老道留在船上,王玄风三人与族长出发云水村。因要见那女子,王苏柒此次不再做男子装扮。
王玄风与苏秉和提着一坛美酒、五斤猪肉、一篮鸡蛋与二两烟叶,送到村长家。不多时,村长痛快出门,利利索索将林氏夫妇喊到自己家,留下吃午食。
席间,苏秉和与村长畅谈往事,王玄风诱哄林发财喝酒,不断套话。
王苏柒则趁机敲女子家门,以口渴讨水为由,进入院子,与女子攀谈起来。
苏亮在外面守着,听着院子时不时传出轻微的抽泣声,心焦不已。眼巴巴盼得小半个时辰,方见小七迈出院子,面色平静,不知是否成事。
不久,众人在滩头汇合,族长先行回岛,王玄风四人往云浦县进发,边走边聊。
王玄风酒量好,虽饮酒却无半分醉意,笑道,“林发财酒后放松,听说我与罗怀仁相熟,主动讲出与他县衙见面之事,二人勾结属实。”
葛老道喜上眉梢,“甚好,如此就等罗怀仁落网,林发财撤诉喽!”
王苏柒接道,“如此最好,假使他不肯撤诉,便得让他女儿来作证。那女子极其惧怕林发财,我说得口干舌燥,并答应给她十两银子,她终是不依。
“她说若我能助她情人脱贱籍归良籍,成全她二人,她甘愿冒险被父亲打死,也要上堂做证。
“因不晓得林发财与罗怀仁的情况,我暂时未答应,只安抚她回去会再想办法。”
王玄风宽慰道,“脱籍之事委实棘手,待将罗怀仁落网,观林发财动作,再考虑此法吧!”
葛老道、苏亮在一旁点头称是。
王苏柒回道,“女儿明白!”
话说四人进城后,直奔牢狱方向,却发现大牢附近的几条街道,巡察均比昨日严。他们不知,这正是那罗怀仁的安排。
葛老道眼尖,悄摸瞄几眼,立时认出那巡街的官差里有之前抓捕自己的人,不免慌乱。王玄风便让他与苏亮先离开,去吉祥楼守着,自己与小七探监。
待他们父女走近些,才发现门口的狱卒面生,不是昨日那个,且态度冷淡,查验也多些刁难,张口就要五百文。
王玄风自然晓得不能还口,利落交罢钱,狱卒立刻笑脸相迎。两人进牢后,会着谢秋白,决定长话短说。
王玄风朝小七使个眼色,王苏柒道,“我们方才到访云水村,得知林发财确实受罗怀仁指使。一旦罗怀仁下狱,林发财为防被牵扯出来,必会撤诉。届时,你不需申辩,也可平安出狱。
“倘若林发财不识好歹,仍旧告你,我便设法帮他女儿的情人脱贱归良,他女儿已答应,若改籍事成,必会为你作证。”
谢秋白明眸陡睁,“若是后者,你真能帮她情人脱贱归良?”
王苏柒见他目光灼灼,慌忙移开视线。她笼了笼袖子,摸到那枚龙凤玉佩。
迟疑一瞬,终点头,“说到做到!”
谢秋白沉静的面容略有松动,“此次劳累世叔与贤弟救我,大恩大德,秋白铭记在心。若林发财执迷不悟,与我对付公堂,秋白自会申辩!”说罢,郑重朝王玄风作揖。
王玄风长舒一口气,扶起谢秋白,“贤侄,不必多礼!”
谢秋白目光停在王苏柒面庞,拱手朝她道谢。
王苏柒痛快还礼,脸上笑容灿烂,唉,总算劝得榆木疙瘩回心转意!虽圣母心肠,却是个知礼的谦谦君子。
谢秋白见她笑意盈盈,双眸秋波灼人,面上一热,急忙别开眼。
父女俩辞别谢秋白,心情舒畅,再次来到吉祥楼,见葛老道与苏亮还在街边蹲守,心知又是一场空。四人匆匆吃过午食,怏怏回返。
出罢城门,前行约摸两三里地,路人渐渐稀少,四周开始清净。
忽然,斜刺里跳将出**个人来,一副吊儿郎当、痞里痞气的模样,看架势不像正经人。
领头的高个男子,身材魁梧,长着一张四方脸,髭须稠密。他捋一把胡须,狞笑道,
“劫道!速速交出钱财,胡子兄我好留尔等性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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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圣母谢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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