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天已破晓,西凝身穿胶面防护服和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一起下地查看。
排水工作进行困难,泥泞的道路导致工作车进不来,基金会和村委会只得组织当地村民人工挖通排水渠道。
西凝和麦麦相互搀扶着在泥地里行走,她们现在所在田地的主人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奶奶。
奶奶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身子骨硬朗,在地里走起来比西凝和麦麦两个人都要灵活。
老人家走在两人前面,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来,她的背略微佝偻,粗糙的双手背在身后,就只是沉默着。
广阔的土地里,许多人零散的游荡在其中,他们或低头不语,或仰头望天。
天空中的阴云飘渺,在遥远处与大地合二唯一。
西凝也在泥地里站定,她结结实实的感受到了自己于其间的渺小。
她在大一大二的时候也参加过类似的公益活动,但那时她是给农户们宣传介绍最新的作物品种。
新品种种下去,结了果,增加了村民的收益,在麦麦姐给她报的喜讯里她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是现在,西凝只能任由着自己被无力感无情的侵袭。
原本她过来是想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帮助农户减少一些损失的。
但是常年在地里干活的农户有着比她这空有理论的“学者”更丰富的经验和更贴合实际的应对方法。
甚至她的有些想法可能会帮倒忙。
没有谁比农民更了解自己悉心呵护的土地。
现在西凝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众人一起早日挖通水渠让积水都快排出去。
一直忙活到天没了光亮,众人才散去修整,工人将射灯架起来方便晚上干活。
西凝坐在田垄上敲打着自己酸痛的腿,她低垂着头连口罩上沾上的许多泥点都不曾察觉。
身前的光亮被遮挡,她抬起头来发现是麦麦。
女人挨着西凝坐下,她握了一下西凝左边的手腕,问她:“手腕有伤怎么不早说?”
西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弯了眼睛,“我没事,手腕已经养了好久了。”
麦麦揽过西凝的肩膀,柔声问她:“你有心事,跟我说说吧。”
西凝手套上的泥点已经干了,拍了几下便有细细碎碎的泥粒落下来,她静默了几秒,眼睫低垂着,“我觉得我学过的那些知识在天灾面前真是不堪一击。”
“不,你不能这么想。”麦麦看向远方,“学习先进的知识不是为了真的对抗灾祸,灾祸都是不可避免的,我们学习知识只是为了认识灾祸,接纳灾祸,并且有帮我们从头再来的勇气和工具。”
西凝看着麦麦不禁发问:“那你之前为什么不选择继续深造呢?”
麦麦拍着西凝的肩:“西凝,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科研,我本科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不是做科研的料子,现在这样东跑西跑反而能满足我沉不下来的心。”
“但你不一样。”
坚定的声音裹挟着信任,如敛起锋芒的狂风一般卷进西凝的耳中。
“你不一样的西凝,我相信你能走在在科研这条路上。”
可西凝却沉着情绪,抖了抖胶靴上的土。
“曾经我是这么以为的,但……”
她没有再说下去,很多事情西凝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出来。
就像杜院长与杜晨的那件事一样,很多事情都没有她想的那般简单。
抽水泵轰隆的声音开始想起,不远处的人们撸着袖子准备开工。
模糊的交谈声里时不时传出几声爽朗的笑声,让荒芜的地头里平添了几分轻松。
毕竟在灰暗的光景里,只要心还热着就总会生出希望和重新来过的勇气。
“但。”西凝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麦麦,“我想我会尽力往前走的。”
“这才对。”麦麦欣慰的笑着,“别碰见一点事就要否认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而且你要相信自己的用处不是一般的大。”
西凝终于又弯了眼睛,水润的眸子里盛着一点光,“谢谢你,麦麦姐。”
“咱们都这么熟了有什么好谢的。”麦麦摘掉西凝的手套,果然她手腕处隐隐有一些泛红,“倒是你,身上有伤也不说,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有你苦头吃的,你听我的一会别跟在他们后面铲土了,送送水就行。”
麦麦赶在西凝开口之前先拍了一下她的腿,语气嗔怪:“我前面跟你说的都白说了吗?做科研最金贵的就是手,到时候光养病了哪里还有心思再研究造福人民的新品种?”
西凝拉着麦麦的手轻笑出了声,“那你可要好好和同事们解释,可不是你要偏心。”
“放心。”麦麦站起身,朝西凝伸手将她拉起来,打了打西凝身上的尘土,“我们走吧。”
工程一直持续到晚上三点,西凝晚上虽然没做什么重活,但白天也结结实实的铲了一天的泥土,平日里本鲜少做什么活,现在身体的每一个关节自然都透出酸痛来。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将自己清洗干净,脑袋已经累到无法思考,西凝吹干头发后迅速的钻进被窝,任由着自己沉入梦乡。
连着三天,西凝都保持着早上五点下地,晚上十点从地里出来的日子。
即使因为自己手腕的问题有些限制,西凝依旧会捡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做着。
西凝虽然身体上会疲惫,但却觉得精神上却很充实。
如果期间季池灿不命令他的助理借着给大家送饭的借口而单独给自己塞礼物和亲笔信的话,西凝觉得自己会更充实。
不过在西凝不留情面的拒绝了几次之后,季池灿才总算没有再坚持了。
助理每次也只是带人将给众人准备的吃食送过来,然后默默的离开。
作为受资方,麦麦不太好发表意见,但她每一次不甚明显的摇头和轻啧里都让季池灿的助理觉得无地自容。
老板想翘人墙角为什么丢脸的是他们这些打工的?!
天杀的!
交北县的灾后重建工作各方都高度重视,建设工作推进一直都很顺利。
但不知为何天不遂人愿,没晴朗几天的天气又阴沉了起来,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暴。
晨起时就已经有细碎的雨水落下,两个小时候小雨转大雨,远处的山头甚至都飘起了雾气。
西凝和麦麦穿着塑料雨衣拖着装了半满的废弃铁锨,赶慢赶的,好在赶在更大的雨落下之前回来。
今日虽然有雨,但是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依旧出门上工。
麦麦摆弄了一下被打开的锁,以为有其他人回来了,径直将门推开。
带锈的红色铁门发出年久的声音,西凝看着院子里的光景愣神,感觉自己可能还没睡醒。
不大的小院里站了四个人,李衍给孟叙举着伞,稍后一步的位置是自己单独打着伞的谢奕,基金会的唐副主任站在他们三个人的对面看起来十分局促不安。
唐副主任是个一米七的和蔼微胖中年男性,平日里就爱穿着朴素的格子衬衫。
可对面三个人高马大的人里谢奕和李衍都穿着一丝不苟的昂贵西服,为首的那个男人虽然只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西裤,脸上还带着个口罩,只露出锐利的眉眼,但周身的气度确让人觉得是三个人里最不好惹的。
雨天、黑伞、气度、人质一个都不缺,这不妥妥港风的□□电影画面。
西凝躲开她一进来就被孟叙盯住的目光,低垂的眼眸在地上的水坑里乱瞟。
真的好帅啊。
唔,对不起了唐副主任我不是故意把你看成人质的。
唐副主任和谢奕几乎同时动身,只不过副主任显然更着急一些。
他飞速的跑到麦麦的身边,压低声音,“不知道哪来的这一尊大佛,说是来咱们基金会接人的。”
麦麦见到这架势脑子也有点懵,转过头发现脸上带疤的谢奕离她跟西凝已经不远了,她连忙将西凝护在身后,“几位先生,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谈。”
谢奕定在离她们两步的位置,“西小姐,麻袋要放到哪里告诉我就好,先生已经等您很久了。”
“啊,谢,谢谢。”西凝回过神来,眸子里透出几分无措来。
麦麦总算有了点头绪,扭头问西凝,“什么情况?这些人你认识?”
西凝支吾了两声,将脸上的口罩往上拉了拉,“应该是我男朋友过来接我了。”
麦麦无声的瞪大眼睛。
西凝,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好吗?
好歹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麦麦拿出自己基金会总负责人身份的气势,带着西凝和唐副主任往孟叙他们那个方向走。
孟叙的眉头轻蹙,盯着西凝的目光浮浮沉沉。
这小姑娘怎么又把自己弄的那么狼狈。
男人的声音沉着:“过来。”
尽管内心不太情愿,但为了不让场面尴尬,西凝只得放开揽着麦麦的手,乖乖的走到男人的眼前。
宽大的雨衣将小姑娘遮的严实,但依旧有雨水打湿了她额发,蓝色的胶鞋表面因为雨水的冲刷混着泥土流下泥水。
西凝低着头,盯着从自己鞋上流下的泥水。
脑袋上方传来孟叙的声音,鼻音很重,“跟我回去。”
果然,他是来抓自己回去的。
不管是西清航告的密还是这事已经被外公知道了,哪怕现在是孟叙过来接她,西凝也抑制不住自己忽然升起来的逆反心理。
西凝抬起头,直视着男人的眼睛,不管是眼神还是声音都倔着。
“我不回去,就算是你来接我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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