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之悦看着镜子里陌生的面孔,柔顺贴服的及肩短发,鼻间有一颗小小的痣,唇色有些许苍白,乌黑发亮的眼睛此刻带着迷茫。
原来她没死,但是却以另一副陌生的模样存活下来。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是外婆最经常说的一句话。四年前闻之悦从一场事故中醒来,失去了过往十八年的一切记忆。喜极而泣的外婆觉得闻之悦能醒来已是命运垂怜,让她不用追究前尘种种,以后就多做好事,简单幸福地过生活。
闻之悦并不执着,遗忘可能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像是心里大石头被搬走了一样轻松。她也一直践行着外婆说的话,力所能及地去帮助他人。
但是闻之悦从来没想过因为帮助别人而可能失去自己的生命。
她才刚刚参加完毕业典礼,拿着小雏菊准备去祭拜外婆,与她一起分享喜悦。
闻之悦还在数着墓园的排数,无意中碰到一个男人在疯狂殴打女生,那条粗壮的花臂文身让闻之悦感到害怕也莫名其妙地感觉有点眼熟。
“救救我,谁能来救救我。”女生躺在地上泪眼模糊无助地低声呢喃,她的嘴角满是血,露出的手脚也满是淤青发紫。
闻之悦看着四周无人,只有一排排墓碑,也不敢贸然向前。她躲在旁边一棵树的背后,拨打着报警电话。刚和工作人员说完地址,她就感觉到一阵阴影笼罩在前面,太阳下反射着弹簧刀的金属光。
“外婆,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来见你了。”闻之悦捂着腹部,鲜血从她指间涌出,她能感觉到意识在渐渐流失。
风吹过,洒落一地的小雏菊也沾满了红。
闻之悦端详着镜子里的人,认真地给她鞠了一躬。她没能像故事里的重生文一样拥有原本女孩的记忆,不知道原本的你去了哪里,希望你能寻到一个好去处,也感谢你让我有机会留在世间。
“姐姐,你终于醒了啊。”闻之悦刚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一个小男孩站在她病床边。他身后还有一个高大的男生漫不经心地坐在椅子上,看见闻之悦出来只是淡淡地抬了眼,又把玩着手里的魔方。
闻之悦一头雾水,警惕地说:“你们是谁?”
“姐姐,你忘记了吗?我被人丢下河的时候,是你跳下去救了我呀。我是齐航,这是我哥哥齐帆。”齐航的声音里还带着点鼻音,像是感冒没好的样子。
齐帆这时才站起来,向她递了一张名片:“谢谢你救了我弟弟。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可以找刘秘书。”
闻之悦听出他话里的敷衍,也没接过他的名片。她这时才看见床头桌子上有一个红色书包,觉得应该是原来女孩的东西。
“请问那个书包是我的吗?”闻之悦问道。
齐帆点了点头,并直接拿过来给她。
闻之悦拿过书包转身就想离开,结果碰上了查房的医生:“你干嘛呢?在床上都躺了快一个星期,怎么刚下床就想走。”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那原本的自己呢,此刻又是怎样的困境。在诸多思考中她回答着医生的各种问诊,最后又被推去做了一堆检查。
等她回到病房的时候,发现齐帆居然还在,桌子上还有餐食。
“你就安心地住到出院吧,刘秘书给你找了护工。你救了齐航,费用的事情自然不用担心。这是给你准备的晚饭。”齐帆的语气难得多了一份认真。
闻之悦没接他的话,她其实感觉身体好累,只想躺下来休息,于是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等闻之悦真正躺下的时候,她又睡不着了。她上一次住院醒来,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但是外婆一脸慈祥地看着她,笑中带泪,也让她有种亲近感。如今病房只有她一个人,只觉得疲惫。
她最后还是打开了那个粉色书包,里面只有一张身份证、一串钥匙、一部手机,以及一个日记本。书包夹层里还有一张学生证,原来女孩是C大新生。
令闻之悦大受震惊的是,身份证上的名字赫然也是闻之悦,不过出生年月确实不同,她比自己大了一岁。
照片上的女孩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也许是生病的原因,闻之悦照镜子的时候,脸上的肉肉都消失了。地址是闻之悦陌生的C城,离她生活的城市相隔两千多公里。
闻之悦醒来大半天除了齐家兄弟和刘秘书,也没人来看她,所以打开了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的日期,居然是五年前的十二月,这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需要输入密码的时候,闻之悦把身份证的生日输进去,顺利解锁。
“今日,新生。”解锁后的壁纸红底四个黑色大字分外显眼。
网络正常,闻之悦顺利地搜索着今日新闻,热搜词条上还有着她早就知道的明星婚讯。她突然想起身份证上的地址,手有点颤抖地打开天气,C城汇溪区,15℃,晴。
多不可思议啊,闻之悦回到五年前,去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在同名女孩身上重新活过来。这个事实比闻之悦当初醒来发现自己没有记忆更难接受。但想起刀尖刺进身体的疼痛,她又觉得活着本就是幸事一桩。
闻之悦很快就翻完手机,都是自带的应用软件,通讯录只有几个老师的名字。聊天软件就一个,里面的消息列表已经全部清空,联系人都是全名,一下子也看不出是什么关系,动态也是空空如也。还有一个课程软件,后面基本上都是考试安排。
日记本的封面有点泛黄,边角也有点微卷。闻之悦的手放在上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打开了。
日期从女孩十五岁生日开始写起,好几年的日记,但每条最多就两三行。女孩在生日那天知道父母的空难消息,从此再也没有真正开心过。
父母的赔偿金大部分也被奶奶拿去给叔叔还赌债,后来叔叔在大冬天醉酒冷死在废弃工地,奶奶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在离世前还对着女孩说“怎么全家都死了,死的怎么不是你”。
女孩顺利地考上C大,这是她和父母的约定。日记的最后一条写着:
“爸爸妈妈,今天我成年啦!我已经一个人过了三个冬天,实在是太冷了,想念你们的温暖怀抱!还记得我们常去郊外钓鱼的那条河吗,那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请你们,一定要在那里等我。今日,我们就团圆啦!”
日期恰恰是女孩救了齐航的那天。齐航平日里被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欺负,那天也被强行拉着去河边钓鱼,结果那几个人把他身上的钱抢光后,把他扔进十二月的冷水河里,站在岸边嬉笑。
齐航遇到了心软的女孩。她刚来到河边,就看到在水中挣扎的齐航,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姐姐,河水好冰啊,我当时都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幸好你出现了。当时看到你被水草缠住的时候,我更害怕了。你超级勇敢地带我游到岸边,可惜上岸的时候你体力不支又沉下去。多亏有大人及时赶到。”齐航当时在病床边说着的时候,鼻音也还很严重,他体质差,也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
那几个恶作剧的学生看见事态不对才慌忙地去寻求帮助,女孩被救起来的时候在医院昏迷了好几天,醒来的时候已是另一个闻之悦。
闻之悦不知命运为何会安排她来到这里,“今日,新生”,她只能好好地活着,连同女孩的那一份。
等到出院的时候,齐帆再次出现,闻之悦已经见怪不怪,这段时间都是他过来送饭的。她发现齐帆虽然看起来有点冷酷,话也不多说,但其实很仔细。
闻之悦不吃小葱,她看着水蒸蛋上的葱花,皱了一下眉头,还是面不改色地吃完,浪费粮食可耻。但是后面送来的菜都没有葱。
就像此刻的齐帆,原本是要把手里的向日葵递给闻之悦,但看着她僵硬着愣住一动不动的时候,又无声地把花放进后备箱。
他拉开副驾车门:“上车吧,不是要赶着去考试吗?”
闻之悦看到向日葵的时候,想起了小雏菊和那股浓郁的铁锈味,她觉得整个人都在发颤,腹部还在隐隐犯疼。
齐帆的话让她回过神,闻之悦才急忙坐进去,她发现他的手也一直放在门边上护着。
闻之悦出院第一件事是回到C大参加期末考。从前的闻之悦很努力地考上父母希冀的学校,如今的闻之悦也会为她好好度过这四年。幸运的是,两人都是同一个专业,命运实在给予她们太多的巧合。
还在医院里的闻之悦就看着课程表上的考试安排,开始恶补知识,她觉得自己应该还是能顺利过关。只是站在全然陌生的C大校园时,她才想起来对这里一点也不熟悉。
“不想迟到的话,就跟着我走。”齐帆的话依然冷冷的,但是他熟门熟路地带着闻之悦走到了考场。
闻之悦看着课程表上的考场号,与现在的教室再三确认,看见大家人手一本该科目的书,应该没错无疑。
“我也是C大的,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把你卖了。”齐帆突然出声,走之前还直接往她手里塞了一本绿色的书。
这门公共课是开卷考试,闻之悦是在手机里看电子书复习的,如今看到手里的实体书不由得心里有丝暖意。
结束白天的考试后,闻之悦准备回家。通过日记本闻之悦知道女孩没有住学校,她一直住在父母留给自己的那套小房子里,离C大步行十五分钟。
闻之悦去便利店买了点面包和牛奶,她拿文具袋的时候发现书包夹层里多了一沓红色钞票。齐帆感谢人的方式,真是朴实无华。但她现在确实蛮需要钱的,女孩银行卡里面的钱不太多,闻之悦也舍不得用,这笔钱对她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她跟着手机导航一步一步地往女孩家里走,还有几百米就到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女孩子的哭声。
闻之悦循着声音走到一条小巷子,意外看见齐帆插着兜靠在墙上,嘴里咬着烟但是没有点火。有个女生地上蹲着,脸趴在膝盖上面低声哭泣,头发还有点凌乱,书包也歪歪扯扯的。
“齐帆,你欺负女孩子啊。”闻之悦怒从心生,虽然这段时间觉得他人还行,但是想起第一次见面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也许人不可貌相呢。
齐帆嗤笑但没有反驳,两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坦荡的样子看着闻之悦,这倒让她觉得好像是自己误会了。
女生这时也抬起头来:“是他帮我赶走了欺负我的人,他是个好人。”
闻之悦看向女生,那张和自己百分之九十相似的脸,大抵是更年轻,还有着青涩,她身上还穿着一套高中校服。
“陈诗逸?”闻之悦的声音惊喜中带着点不确定。
女生还湿润的眼睛眨了眨,看起来很无辜:“你认识我吗?”
我认识你,但又不认识你。
闻之悦越发看不懂命运棋盘,她没有十八岁之前的记忆,但也顺顺利利地过好余生。未料余生短暂,她的生命终止于二十二岁的夏天。
但是她又回到了从前,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却再次碰见十七岁的自己,那时她还叫陈诗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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