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之后，交通成了大问题。
凤羽街在老城区，早先属于居民聚居区，727建厂就考虑到要远离生活区，选在宁河下游的南郊，两边隔着差不多十里地。
727福利不错，每天三辆班车接送工人，宁市也有从凤羽街附近到727附近的公交——但是丁改兰是个白案厨子，每天四点就要上班，什么班车公交都不会在凌晨三点去接她上班。
在此时，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买辆自行车，三十分钟骑到厂，但这可是1970年的自行车，就算有钱也抢不到指标。
丁改兰和领导商量，从早班挪到晚班，试了不到半个月，吃饭的不愿意了：丁改兰的包子馒头小油饼，是二食堂的招牌，换了人不是不能做，可就做不出来那个味儿，晚上又是人家红案的主场，丁改兰不太擅长，只能打打下手。
没多久领导找到她，希望她克服克服困难，多为人民服务。
丁改兰怎么都想不出辙来，只好半夜三点出门，打着手电往727赶。
茹争流躺在床上，听丁改兰蹑手蹑脚出门，心里挺不是滋味儿，但又确实没办法，这年代物质生活是真贫瘠，好在这样的生活很快就会结束，大家都过得越来越好。
生活很快回归平静，茹争流脑瓜顶的口子变成一条寸把长的疤，疤掉了之后，那块再也没长出头发来。
十岁的茹争流小朋友严肃思考自己的新人生：
自己没有搅和进茹凡达那堆烂事里，已经偏离了原书轨迹，按道理说已经成为一名自由人。这本书的背景是70年代，在没有主角出现的地方，大约可以算作平行世界，那么自己上辈子的经验就应该有用，历史应该会像自己知道的那样发展。
怀揣预知未来半个世纪历史这种逆天作弊器，人生当然有无数种牛逼哄哄的可能，但她毫不犹豫确定了方向：考上中京电影学院，成为学院派大导。
上辈子靠畅想这个获得多少虚妄的快乐，这辈子啥条件都有了，再不努力对得起死过那一次？
不过远大的理想也得脚踏实地一点点实现，这个目标如何分解成一个个可以完成的小目标，现阶段要开始做什么，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根据上辈子临死前看过的中京电影学院恢复高考后第一次招生纪录片，1978年那次招生，导演系更重视考生经验和个人素质，年龄放宽到了26岁，因此最终入学的绝大部分都是有相关导演经验的社会人员。而茹争流1978年18岁，假如顺利，正好是个高三应届生，一天班没上过，上哪儿找相关经验。
而且这个相关经验还得是拿得出手那种，学校里参加个向阳花合唱队肯定不行，说到底，证明经验和能力的得是成果，不是空口说话。
茹争流上辈子是个摄影师，还会画画，对光线、构图、色彩敏锐，自认艺术直觉特别好，眼光特别棒，可以从这方面累积作品。但是在1970年，普通人家根本买不到照相机，学画画的途径也几乎没有，渣爹虽然会画，可他根本没有教过自己女儿，突然就会了也不合理，丁改兰显然也没有能力支持茹争流艺术创作。
啥条件都没有，怎么搞艺术？这让她愁肠郁结，整天挂着脸。
丁改兰看见姑娘天天发愁，以为这场家庭变故还是给女儿造成了严重伤害，不免又自责起来。
这天她下班回家，带回了茹争流的两个小伙伴：“从搬了家，你们来玩儿也不方便了，我们争流可想你们呢。你们玩儿，我给你们馏几个包子去。”
郑文汇说：“我们早就想来了，不知道地方，正好阿姨下班，我们就跟过来了。阿姨你忙你的，我们总在一块玩儿，不用招呼。”
仨小姑娘在床上挤作一团，周惠风摸着茹争流头上光溜溜那块：“哎呀，这以后都不长头发了吗？怪可惜的。”
郑文汇：“没事儿，茹争流头发多，梳个辫子就遮住了，谁也看不出来。”
等丁改兰出门买醋，郑文汇一脸兴味凑到茹争流面前，仔仔细细盯着她看：“没看出来啊，你这么有本事。”
茹争流心里咯噔一下，还是装样子：“什么本事？怎么了嘛，最烦话说一半的。”
“郑文汇说王主席和李阿姨上你家那天，你是故意把你爸的事儿抖出来的。我倒不这么觉着，你要知道他那样儿，早就告诉我们了。”
茹争流眼睛不看郑文汇，转向周惠风：“就是啊，我哪知道，要是知道我不早就拿出来给我妈看了？诶，当时你们不是也在外头，我都看见你了。当时我特别难过，踹了柜子一脚，嘿，它就倒了，正砸到那个画架，它怎么那么寸，就裂了……要我说，就是老天爷睁眼，看不了我妈受欺负。”
郑文汇笑：“真的？”
茹争流向周惠风保证：“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郑文汇扑倒她，伸手就挠她咯吱窝：“真的？真的？”
茹争流哈哈哈求饶：“哎呀我哪会骗你们哈哈哈哈……”
闹了一会儿，周惠风说：“听说……你爸和那个米爱凤搞破鞋，信上写得可恶心了，看一眼都要瞎……是真的吗？”
茹争流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见识过群众的想象力有多么发达，怕说点什么传出去又不知道变多夸张。
郑文汇帮她解了围：“嗨，管他们怎么恶心，反正你妈已经和他离了。现在大家都说你妈才是好媳妇，你爸当着领导和那么多人都敢动手，可想平时关上门多霸道，就这你妈都给他留面子，从来不在外头说。”
“嗯，而且丁阿姨人还勤快干净会做饭，李大姐正张喽着给她介绍对象呢。”
茹争流睁大眼：“啥？”
“你不知道？介绍了好几个呢。你妈都看不上。”
正说着，丁改兰回来了，抻开折叠小桌，端上一盘包子，碟子里倒了醋和酱油，热情招呼小朋友们吃饭。
吃饭的时候郑文汇说厂里大礼堂今天晚上放电影《XXX》，问茹争流要不要去看：“我都看了四五遍了，你们要是去，我也去，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茹争流没有在这个时代看过电影，当然要见识一下，立刻点头。
那时候家长们心都挺大，随便小孩子在外头跑，天刚擦黑，三个小姑娘就结伴往727去。
等到了礼堂，小孩子不要票，进去一看，里头人差不多满了，仨小姑娘在后排找了空位坐下。
有个人上台使劲儿拉绳，上头缓缓落下块白色的幕布来，灯一关，一片漆黑，一束璀璨的光束从茹争流她们身后头顶的小墙洞里射出，在前行中不断扩大，直打到幕布上。人群安静下来，银幕突然发出明亮的光芒，伴随着激昂的音乐，一颗鲜红的五角星正烁烁放光，直撞进观众眼中，屏幕下方大字：XXXXXX电影制片厂。
红星淡出，紧接着头上光束变化，随着一个昂扬的男声朗诵：“伟大的革命领袖XXX教导我们……”屏幕上出现红底白色滚动大字：
XXX语录：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
头上光束再次变化，屏幕上红色幕布背景下出现金色片名：革命现代京剧《XXX》……
茹争流头回看传说中的样板戏，没想到还挺有意思：节奏快、情节紧、冲突密集，人物个性鲜明，身段好看，唱腔好听……她很快就沉浸其中，眼睛都不舍得眨。
随着剧情发展，演员唱到某句台词，礼堂里有人跟着唱了起来，每唱一句，唱和的人就更多一点，等唱到最后一句，已经变成全场大合唱，台上台下融成一体……旁边大哥一边唱还一边用力在腿上打着拍子，茹争流觉得这排的座位都跟着拍子晃……
她被这热情感染，激动得热泪盈眶，郑文汇凑过来关心：“怎么了？”
茹争流擦了擦眼泪，颤抖着声音说：“他们好熟悉这个片子啊，一看就喜欢。”对一个导演来说，能有这样的观众太幸福了啊。
郑文汇笑道：“再好看，来来去去就是这些，要是有新的就好了，我可想看新故事了呢。”
等到片子结束，灯打开，茹争流还沉浸在影片中不能自拔，突然郑文汇拉她胳膊：“你看，那是不是你爸？”
茹争流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看见茹凡达正和一个女人顺着人流慢慢往外走。
他的动作一看就极为珍惜那个女人，一手轻轻牵着，另一手虚扶在女人腰侧，眼睛还四处看，就怕谁不小心碰到女人。
茹争流只看到这女人侧脸，一眼就认出这正是照片上那个米爱凤：她实在是个美人儿，宽大的军装也没有遮住她曼妙的身材，一条皮带把腰身勾勒得勾魂摄魄，齐耳短发，皮肤巨好，从左后侧的角度还能看见她的深眼窝和高鼻梁……
散场的人流这么拥挤，她周围半米以内只有虚扶着她的茹凡达一个人，旁边人都不好意思靠近……
周惠风情不自禁说：“真好看啊……”
郑文汇看了茹争流一眼，说：“哪里好看，这么娇气，我觉得比丁阿姨差远了。”
周惠风傻乎乎盯着米爱凤，眼珠都不错：“她长得这么漂亮，你爸爸喜欢她……也不是没有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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