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回家的路上,林云深想了很多。
他想到方雅、想到上官若、想到风起鹤……当然,更多的还是风起鹤。
作为日夜陪伴了林云深七年的人,风起鹤在他记忆中的占比,总是更多一些。
明明记忆中,跟师兄在一起的经历是那么美好,可当人从记忆中走出来,现实却是鲜血淋漓的。
事实上,这段日子他们争吵、冷战、分居……
重复不停地陷入了这个轮回。
更可笑的是,别看林云深此刻纵马扬鞭、归心似箭,
可他赶回去的原因,竟是跟风起鹤吵架。
这岂不荒谬?
林云深一直都是个多听、多看、少说、多做的人,非同寻常的经历让他比同龄人更为早熟。
还没成亲的发小,依旧在等一场纯洁的爱情,
可林云深却已对所谓的『爱情』,打上了问号。
什么是爱呢?
并肩穿过落满红枫的树林,是爱;
相依共赏满天繁星与月,是爱;
头疼脑热时的贴心照料,是爱。
可难道只有这些是爱么?
千里之外鸿雁传来的书信,难道不是爱?
踏遍山河,在栈道摇曳的锁片,难道不是爱?
不提前知会,只在某个下午的突然返程,写满思念的眼睛,难道不是爱么?
爱是多种多样的。
真正的爱,并不意味着要时刻在一起耳鬓厮磨。
那是一种直抵入心的信任,是不管分别多久,也能四目相对的微笑。
但师兄并不这么认为,他对爱情的看法,依旧停留在了青涩且稚嫩的时刻。
所以他会红着眼眶,撕心裂肺地哭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说过会爱我一生一世的,为什么你现在不爱我了呢?云深,不要不爱我,求求你,跟以前一样爱我好不好?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然后哭着吻他一万遍。
……
林云深当然知道师兄爱他,也知道自己依旧爱着师兄。
但他依然为不得喘息的婚姻而感到头疼、疲倦。
此刻,离神都越近,这种疲倦便越厉害。
明明刚离开荣州时想好了,一定要找风起鹤问个清楚,可真驾马停在林府门口,他的思绪又变得忽远忽近,抓不到一句完整的质问了。
阿宽阿亮赶来为林云深牵马,这两人有功夫,是一流高手,林云深一直都知道。
背后师兄喊他们抱元、守一,林云深也知道。
寝室衣柜最下层,有个木箱上了锁,师兄说不可以打开,林云深便真的从来没有打开过。
直到那天,严纪安同他说,『大人,符合你先前侧像的人,全神都只有一个。』
林云深这才发现,风起鹤给他玩了个大的。
从前零碎唆杂的细节,竟然可以穿成一线。
他心中呆傻天真获得了他全部爱的师兄,竟然是狠辣阴毒,在客栈逼问『如何才能获得你的爱』的暗影阁主玲珑意。
站在寝室门口,林云深推门的手,又如同那天在刑部休息间,悬在半空,却迟迟没有往前。
其实答案一直都在他眼前,那么明显、那么彻底,只是他为何一直视而不见?不用猜都知道,衣柜里头的木箱放满了玲珑意的行头。
天色渐晚,逐渐变得漆黑,房间内不曾举灯,透着无人的安静。
可事实上,门后是有人的。
隔着这扇门,不足一尺的地方,有一颗心在焦躁不安的跳动,他的主人呼吸紊乱,只等着这扇门打开。
这种沉默,让林云深更加纠结——难道他行进七八百里路,真的是赶回来吵架的么?
他非要跟风起鹤吵这个架么?
不、不要再吵架了、不要再……不要再吵架了。
林云深正欲转身逃去,门『吱啦』打开!
两人四目相对,暗潮汹涌。
风起鹤抿紧嘴唇,通红的眼睛努力收起委屈,划满尖锐。
他一直都在门后等林云深推门,不敢主动推门的原因是——他也害怕,害怕陷入无可挽回的争吵。
明明放火的时候理直气壮,一股热流冲上脑海,替他想好了一切质问的话语,可这些话语,在等待的这些天里,一分一秒化为灰烬……
越是临近面对林云深,风起鹤心里越是发虚。
因为嫉妒,毁掉心爱之人珍视之物的愧疚,时刻谴责着他。
但他又无法停止嫉妒!
渐渐的,不安和忐忑占了上风,当抱元守一传来林云深回府的消息时,其实他内心深处早已等着求饶了……
哪怕林云深对他是打是骂都好,只要还愿意让他留在身边就好。
只要还留在他身边,那他下次还敢。
可林云深站在门外,却始终没有推门,这种沉默彻底让风起鹤慌张,暴风雨的前夕往往都是平静的,越是安静,出的事就越大,在焦躁不安中,风起鹤慢慢挪步,走到木门前,心头惴惴。
云深,求求你了,推门吧,然后……惩罚我,接着,我们都忘掉这件事,好不好?我不会再嫉妒,除非下次还发现你藏着别的。
但林云深始终没有推门,末了,他甚至后退一步,转身要走。
不!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你不可以离开这个家!
不可以离开我!
等风起鹤回过神,已经打开了门。
刻漏的水一滴滴落下。
风起鹤调整呼吸,咬紧后槽牙,看着眼前一脸憔悴连夜驾马奔回的人,他心里不知该心疼、还是愤怒——你是为了方雅,还是为了上官若,才不吃不喝连夜赶路?
他很想说一声『你还知道死回来』,却舍不得。
只能在心里偷偷生气。
随后,风起鹤高台下巴,用力调整呼吸,罢了,男子汉大丈夫,我让你先开口就是了!
他咬紧嘴唇,等着林云深先说话。
可林云深一点也不想说话。
其实他开口说什么都一样,因为师兄只会给他半句话的时间,半句话后,师兄眼眶里那两颗小珍珠就会成熟,然后一串接一串地跑出来:
『方雅是谁?上官若是谁?』『你跟他们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还留着他们的字画』『林云深,你别忘了跟你成亲的人是我』『我要你把他们的东西都丢掉』『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他还说个屁!
直接拿把刀,让他死!
无言的挣扎横亘在他们之间。
末了,
竟是方盈先开口了!
院子里,方盈不管不顾冲进来,任凭福伯在后头追赶『方公子!你不能乱闯啊』。
『云哥哥!』方盈水汪汪的大眼睛,哭得小兔子般通红,他抽抽噎噎道:『不好了,出事了。那个玲珑意,非但威逼族中长辈,给哥哥配冥婚。还大肆重建哥哥的墓地。』
『他真的好恶毒!竟然用银子给墓地当砖头,用金子给砖块的缝隙作浇筑!』
『三岁小儿怀金兴于闹市!现如今世道太平,方家后山有人看护,若有朝一日碰上灾年,大量流民涌入庆州,哥哥的墓必被洗劫一空!』
『他是要让哥哥,尸骨无存啊!』
林云深斜风起鹤一眼,风起鹤抬起下巴,嘴唇可以挂油瓶——一副随便你怎么处罚我,但我不认错的态度。
行啊小子,你真厉害。
林云深皱眉,但心里怨怼归怨怼,没必要让方盈知道。
于是换了看不出喜怒的面孔和语气:
『方盈,我问你,方……』林云深顿住,他已察觉到左上方幽怨的目光,他敢笃定,他今日敢把方雅的名字喊全,这场又哭又闹余情未了只怕能折腾到明天正午,于是林云深叹息道:『你哥哥的坟堆被人挖了吗?』
『不,没有,还在修。』
『既然事情还没有发生,那就不要危言耸听。你是方家家主,如果你认为族中有人的丧葬超出规模,你完全能以族长的身份加以修正。而不是一路跑上几百里,去别人家里哭天抢地讨一个说法。』
方盈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想到林云深竟是这个态度。
事实上,他来林家告状绝不是为了哥哥的事,修坟只是冲进林家的借口,他真正想说的,是玲珑意忽悠他给天后进献贺表的事情。
原本以为能加官进爵,可天后只送了点土特产过来,并且驳回了他的所有请求。
这下好了,一息之间,世家各族看待他的眼神,从方家家主,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从前只是空有清贵儿权力不足,这下好了,连最后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只有林云深,林云深是天后的心腹,他一定知道怎么转圜,一定知道怎么从泥坑里把他拉出来。
反正有哥哥当借口,林云深一定不会拒绝的。
可现如今,林云深没有一点要出面解决的意思:
『这里是林家,不是方家,没别的事情的话,你就回去吧。我们夫妻间还有正事要谈。』
当听到夫妻二字,风起鹤全身酥麻,但依旧高台下巴,不作一词。
他可是很硬气的。
毕竟,方雅已经成亲,还一夫一妻。从此以后,他的事,都轮不到云深来出头了。风起鹤努力藏起笑。
『福伯,送客。』林云深一挥手,连带着阿宽阿亮也跳出来,一左一右拖着方盈往屋外去了。
福伯站着,看着小夫妻俩,嘴唇翕动想说什么,被林云深一记眼刀赶走了。
院子里很快清静下来,只剩他们两人。
『站了老半天也不说话。』林云深哼笑,没好气道:『林夫人,你不会要在这里跟我吵吧?』
风起鹤抿唇,遮掩嘴唇颤抖,刚才那点小得意荡然无存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他余情未了、是他不专心,怎么能怪我!现在还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
林云深冷笑,扯了扯风起鹤领口,『装都不装了,玲珑大人?』
风起鹤终于开口,颤声道:『知道我是玲珑意那个晚上,你去了哪里?』
『你不都知道了吗?』
『你宁愿让我伤心难过,也不愿告诉我一声嘛?你知道那个晚上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担心你,一整个晚上都睡不着。』
『没有人让你不睡觉!你说担心我睡不着,你怎么知道我就睡着了?!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跟我睡了七年的人,他骗我!他把我当傻子一样骗!我还担心他!被另一个跟他一样武功高强的人杀了!合着两个都是他自己!他还会用自己的命威胁我呢!』
『所以你就去找上官若哭诉了!』
『是啊,我去找他了。』林云深咬牙,『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他永远都不会骗我!』
是啊,死人永远不会骗你!
『既然他比我好一千倍一万倍!你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而要选我呢!』
『他要是活着!还有你什么事!』
『好啊。』那小珍珠终于还是落下了,风起鹤哭道:『林云深!你终于说出口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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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不想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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