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大抵是我在人间过得最惬意的日子了。
别人花前月下,我屋顶梁上,如同我还在天上的时候一样,俯瞰着人间打发时光,窥看他人说情话哄姑娘。
只可惜,我在上头的那些年,听来有趣的话还能说给书楼里负责打扫的小仙娥一起逗乐,如今倒是没人分享了。
虽然我也想清酒一壶故作风雅一番,但真喝起来却没了头,七八壶下肚醉得不省人事,要不是钟离溪正巧回来,怕是我得在屋顶上睡上一整天。
因为日子太过平常,每一日又和前一日一样,我便连日子也懒得去计算了。
我惬意过了头,险些就跟着钟离溪一起出门去这广阔的人间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毕竟风俗这一块的记录我也有内容要补全。
说起来还真是险些。
毕竟我包袱也收拾好了,研究出了路线,甚至还询问了霍小玉接下来半月里打算做些什么。
这一年是唐大历五年。
李益被委任了郑县主簿,他准备先回东都洛阳省趟亲。
我刚兴冲冲把包袱往肩头一驮,让钟离溪去找马车的时候便被告知了这个消息。李益被委任的事我并不吃惊,直到钟离溪说完了后半句,我才愣在了原地没动。
李益准备回洛阳?
什么时候去?还回来吗?霍小玉会跟着一起吗?
钟离溪看着我补充了一句:“霍小玉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我自然知道霍小玉应该是不知情的,毕竟白日我找她讨论“大唐最值得游览的十佳城镇”的时候,她也说了想去问问他的十郎是否有空再去哪里赏赏景,完全没提到李益要去做官的事情。
“李益明日在城中有宴请,他发了请柬,说是你可以一同去。”
钟离溪把手中的请柬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我瞥了一眼,没有拿起来细看。
“变得稳重了。”我在蹙眉思索的时候,钟离溪突然笑了起来,“要是两年前你怕是又要急得跺脚了。”
“嗯?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吗……”我叹了口气,双手撑住了自己的脑袋。
要是钟离溪不提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在猫妖封印自己后惬意了这么久了,总以为不过几个月时间。
“去么?”钟离溪又问了一遍。
我思索再三,给出两字:“不去”
满是虚伪恭维的地方,都戴着面具互相说笑,谈着自己不想说的话题,怎么想都是让人浑身不自在的场合,去了也闹心。
“对了,李益要去多久?会带霍小玉去吗?”
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一拍手,扭头问钟离溪。
钟离溪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无奈。
钟离溪已经很久没有透露给我有关这次记录的内容,我也很久没有这样问他这一类的问题。
这这些在他说不要去相信他要去防备的时候,这些便变成了一个不可提及的话题,今天是我大意了。
“当我什么都没说。”我抿着嘴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李益只和我说后日清早就启程,希望我到场。”钟离溪叹了一口气。
我看着这几乎全黑的天空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明天宴请大众,后日清早就启程?
最主要的是……霍小玉现在还不知道?!
我皱眉沉思许久,还在院子里不停地转着圈圈,好不容易停下来坐回到了凳子上,钟离溪便问:“打算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看着。”我双手抱胸无比坚定地回答。
其实这无比坚定的只有我的上半身,我这双腿还是耐不住地在抖着,似乎想要借此舒缓我心中那种无比焦急的感觉。
只可惜这样的做法并没有让焦急感减少半分,还越来越重,逼得我不得不站起来继续在院子里打转,恨不能像只猴子一样抓耳挠腮。
又是许久,我得出了结论:“我改变主意了。”
“停下来说。”钟离溪像是嫌我转的他头晕。
“我去,我明天去。”
我捏起了拳头,一副壮士赴死的模样。
不管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李益的意图,他好歹也是一个读书人,暂别最基本的礼节一定是知晓的。
而且再怎么说,他都和霍小玉过了这么久了,昨天还甜甜蜜蜜一起赏月来着,这都最后一日了还没告诉霍小玉,怎么想都太残忍了。
这就像你过得好好的,突然你爹你娘和你说,他们不养你了,让你明天离家一个人生活,连一个过渡期都不给你。
李益宴请的地方就在长安城内的酒楼里,来的毕竟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钟离溪带着我一个丫鬟上酒桌实在不便,我便听了他的扮成男子。
高束长发,换上浅色儒衫,腰佩玦白玉,伪装成他的弟弟进了宴厅。
李益包下了一整层的酒楼用来设宴款待,含了两间上等的厢房,像是专门招待几位在朝的大人,像我和钟离溪这样的小人物自然是进不去的,只能做回普通宾客被安排在大厅内,听听台上的乐师拉曲子了。
我刚入席屁股还没坐下,便有不少人上前和钟离溪打招呼,听他们的谈话,倒是真把他当做富商来对待。
我只以为钟离溪又使了什么幻术,好让我们在这场合出入不奇怪,可这越听越不对劲,抽空询问了一声,才发现钟离溪已是长安城内小有名气的商贾。
“你以为供你吃饭的银子都是哪里来的?”钟离溪苦笑。
“不是变出来的?”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考虑过,除去最初在暖春阁做丫鬟,我花着自己挣的银子,这钟离溪找上门之后,我是吃穿用花的银子皆不愁的。
“一开始就告诉你是真的了。”
钟离溪叹了叹气,一脸拿我没辙的模样。
“你真的……在做生意?”
“我就不能做生意了?”
看着钟离溪人畜无害的表情,我的嘴角有些抽搐,无法去想象这活了万年的狐妖是怎样去坑蒙拐骗那些无知善良的人才赚了那么多银子的。
不过说到这里,我倒是好奇苏漠是怎样维持作为人的生活的了,他的记录那么繁杂,身边也不像我有一只会赚钱的狐狸,这吃穿用度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苏漠在朝为官。”像是从我的表情看出了我的疑惑,钟离溪便直接开口告诉我了,“俸禄够他活得了。”
“为官?!”我瞪大了眼睛,声音不小心说得大了些,引起周围的注意,便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嘴巴,小声地念叨,“他是要改写历史吗?”
“他是聪明人,知道怎么样说了话和没说一样。”
我眨了眨眼睛,愣是没有听出钟离溪这句话是在夸苏漠还是在贬他。
不过此时已经没有时间让我思考钟离溪的本意了,我刚刚那一声惹得站在大臣中间应酬的李益注目,注意到我们的他直直的走了过来。
李益礼节性地作了个揖,看着钟离溪笑着道:“钟离兄你来的这样晚,等等可得罚酒啊!”李益的目光撇到了我,像是没认出我来,微微点头致意了下:“这位小兄弟是?”
“这是家弟,昨晚刚来长安,反正无事便带了来,李兄应该不会介意吧?”钟离溪显得很从容。
“是钟离溪的弟弟?之前从未听你提起呢!”李益转过身看着我,“还未请教姓名。”
虽然我和李益见面次数不多,可好歹也算是熟人,就算换上男装轮廓也是不会变的,还是这样近的距离,李益竟没有把我认出来?
“单名一个忆字,”见我半天没说话,钟离溪便帮我回答了,“家弟年幼对于这些场合还不习惯,有些晦涩,我见他就是带他来见见世面的。”
“这名倒是和你家丫鬟同音。不过……那丫鬟没来吗?”李益听得并不认真,他的视线绕着我们转了一周,像是在寻我的身影。
“听说李兄打算不告而别,我又不让她告诉霍姑娘,在家里生闷气,不肯来。”钟离溪瞥了我一眼,说谎都不用想的,“不过不来也是好的,要是在这里闹脾气怕是要砸了李兄的场子。”
“我本有几句话想同她说,既然不愿来,只能请钟离兄代为转达……”
李益的话没能说完便被其他客人拉去寒暄应酬,眼下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便用带着歉意的眼神看了看钟离溪,似是说着等之后再告知他。
我看着他在人群中春风满面的模样,脑子里只有刚刚钟离溪说的四个字……
“李益打算不辞而别?”为了确认我并没有听错,我扭头问道钟离溪。
“昨日早上出门,今日宴请,明日清早出发,你觉得有时间吗?”
“我昨天就想过这个问题,”我竖起了三个手指自己盯着,“我想着他今晚可以和霍小玉说,或者明早离开之前可以和霍小玉说,可是没有想过他会选择完全不和霍小玉说。”
我苦下了一张脸念叨着:“你早告诉我,我就真不来了,霍小玉要是不知道,我应该守着她。长安这么大,总有人会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我怕她受不了……”
“谁告诉你霍小玉不知道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钟离溪打断了。
他微微仰头,示意我去看酒楼中央的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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