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遥缓缓阖上册页,语气极轻:
“再往后一步,就是接封了。”
“接封?”时岚挑眉。
乔知遥点头:“那页银账副卷,最终被编号进《大礼录·附四册》,其上编号极靠后,属‘重修补佚’,但这一组重修补佚的文里,没有一份留下原始归卷凭证。”
“所以那一组卷的收录人是谁?”
乔知遥答得极慢:“礼部右郎,或许我们更熟悉他的另外一个名头——诰录总判,梁主官。”
梁秉昭。
夜色渐沉,灯火未落。
乔知遥将那本册页合上,抬眼看向窗外,雪已停,枝头覆霜。
她知道,那一页纸,不是她能查完的。
但她已经顺着轨迹,看到了落点。
冯子望调卷,只留首签不留尾;
而那一页卷的最终归处,是梁秉昭主持下的重修副页。
乔知遥起身,收好案前函纸,将那一页“辛冬·兵银·三六”的拓印版与调签纸页一并放入封袋,压在最底层。
实录馆后廊尽头,雪水已结成一线冰痕。灯火照在纸页上,泛起微微的黄。
乔知遥坐在案前,摊开那一册《大礼录·附四册》总目,一行行地翻查落卷编号与收录人签注。
“辛冬·兵银·三六”,果然列在尾页。
副卷号:附四·一四五,落录:礼部右郎·梁秉昭。
这页纸之下,还有一行极短的转注:“原始编号不存,因调令失据,以‘实物优先’方式收录,归档时以补佚之名封卷。”
乔知遥将那一行读了三遍。
“实物优先”是指,即使这页卷子调令残缺,轨迹不清,但只要纸实在,就可以由礼部右郎定议收录。
这也意味着——
她所看到的那页乔昶署名、银章完整、语气强硬的“银账已拨”副卷,不只是被默许留存,更是经由梁秉昭之手,得以名正言顺地入了录。
乔知遥合上册子,静了许久。
梁秉昭,这个名字她从小就听过。
当年父亲还在礼部任尚书时,梁秉昭不过是成文主事,谨慎沉稳,擅条陈而不善直言。父亲曾私下说过一句:
“此人无过,但也无志。”
“若有朝一日风头逆转,他大约第一个收笔,第三个转向,最后一个出声。”
夜已深,时岚回来时,见乔知遥正独坐桌前画了一张卷轨路线图。
“你不会真的想自己去问梁秉昭吧?”时岚神色一变,眉心轻蹙,像是被这念头吓了一跳。
时岚直起身,语气压低,眼神紧紧盯着乔知遥,哪怕话里还留着几分调侃的语气,可眼底分明是抑不住的担忧。
乔知遥不语,只在图上圈了一笔。
时岚走近,看了一眼乔知遥在卷轨上写的三个词——
起调:冯子望
转归:无签
定录:梁秉昭
时岚顿了顿,轻轻哧笑一声:“你这张图画得是挺冷静。可阿遥,真要走进他那屋里……你真的能这么不动声色吗?”
她语气还带着笑,却明显慢了半拍,像是怕乔知遥一意孤行,又像是自己先心疼上了。
乔知遥提笔,在“定录”一栏下写下三字:
“问前章。”
“什么意思?”时岚挑眉。
乔知遥语气极轻:“梁秉昭在‘银三四’这页下方,落了一句批注:‘按前卷敕行’。”
她们已将《附四册》通卷查过,灯下逐页抄录编号与批语。这整卷《附四册》的内容,时岚和乔知遥都记得极清楚。
时岚瞳孔微微收缩,语气也随之放缓,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疑惑与警觉:“可从三四往前,直到卷首,整整二十七页,没有敕文,也没有任何一页提及兵银核数。就连旁注,也找不到能支撑他那句评语的依据。”
乔知遥点头,指尖轻按着那句批注下方的空白。
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忽视的沉着:“评语本身并非关键,我要问的,是他依凭什么作出这样的评语。”
时岚怔了怔:“你是说……他引用的,不在这册里?”
乔知遥平静道:“很可能,是另有一页,从未入册,却落入他手。这句批语,反而像是在替那页不见的卷宗作注。”
时岚沉默片刻,终还是低声道:“你这一步,是把刀递到他面前。”
乔知遥没有答话,只是将那张流转图摊开又叠起,像是她心底早就预演过的轻重与节奏。
当晚子正,诰录值夜厅中,一名年轻小吏送来一页旧签册碎页。
那是乔知遥白日里留下查问的“礼赏转归副调之手录”副本,并不归属实录主案,却记录着各卷“副引”,“调拨”时的非正式指令流转。
边角压痕未褪,一行灰墨隐隐在页下浮出。
乔知遥用指腹轻轻扫过那一行,字迹极淡,似乎是被水渍漫过,又被纸压干,隐隐可辨:
“副引照章,成文所嘱。”
乔知遥眼中一动。
“成文所嘱”—— 不是礼部主案,也非中枢下令的公开文书,而是一种内部裁量的指令,不会出现在正式的公文之中。
意思是:这页“银三六”,不是协修自调,也不是冯子望擅动,而是有人开口,冯子望代为落笔。
乔知遥将那页碎纸收起,垂眸沉思良久,心中暗自决定:明日,便去拜见梁秉昭。
各位小天使们大家好呀~写完这章的那天正好过签,一下理解了当年范进中举的感受,马上拿着手机跑去找我亲爱的妈咪发了一顿疯,并昭告天下我过签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章算是乔昶案的延伸,从一开始阿遥发现副录一直在沿用早应该在三年前就被封存的银章,到现在渐渐开始追寻这页副录的流轨,乔家案也在一点点拨云见雾呢!!
然后给小天使们解释下卷归和接封啥意思~
卷归:指的是文书流转之后,最终归档归属的位置与方式。假设一份卷宗从兵部调往礼部查阅——
“调入”写的是“谁调的、调来干嘛”;
“卷归”就会写:“阅后归兵部” / “存赏章司” / “入诰录” / “封存枢密”。
所以,“卷归”其实是文书调阅后最终归宿的处理说明。
接封:在古代文书档案系统里,“封”指的是对卷宗/文书封存归档的处理过程,
而“接封”指的是:接收封卷的一方,也就是在文书转移、封存归档过程中的“接卷人”或“接管机构”。
也就是说:上一级把卷宗封存,递交下一级管理;下一级签收、登记,并作处置,这个动作就叫“接封”。
还有小天使可能想问,出现的一直是副录,又不是原卷,这有意义吗?当然有意义啦!!正是因为这些副卷不是原卷,才可能露馅。手抄的人可能不懂内容,批语的人可能压错顺序,甚至有人在背后偷偷动笔、乱签一笔,以为没人能看出来。但阿遥能看出来,她不是要找到“真相写在哪里”,而是要找到“是谁把真相换成了别的东西”。
话再说回来,原卷那种级别的案卷,普通人根本无权调阅。别说现在的阿遥,顶多是个协修小吏,就算是诰录主官也不一定能动那类涉密原卷。所以她眼下能做的,就是去翻那一批三年前被“抽调存档”的副本,也就是后人为了“备查”“归档”而手抄的誊录本、附页、边签等等。
然后关于梁大人的两重身份是不冲突的,成文副使隶属礼部,诰录总判隶属协修台(史馆体系),是“差遣”。差遣官可由各部现任官员兼领。副使(正/从五品)+差遣总判(正/从四品) → 官员在兼差时常出现“差遣品阶高于本职”的情况,史馆系统向来如此(类似宋代“知制诰”“史职”)。所以不算僭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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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调轨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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