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肩并肩写完一卷卷练习册,也肩并肩被夫子罚过站在廊下,少女不知忧愁,以为这般美好的日子会永远持续。
直到乔知遥十四岁那年的冬末,乔家事变。
那年风声初紧,雍都暗流初涌,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众人皆以为不过是些微小的官吏调动。
只有她们知道,不对劲的苗头,始于乔家那年迟迟未送达的诰录,像一道无声的裂缝,悄悄撕开了平静的假象。
乔知遥在深夜收拾学馆里的东西,把旧纸册一页页拆开,按年份叠整、按字迹封好,连同她父亲留的笔砚一起包进箱中。只有最后那本空白册,她迟迟没有放进去。
乔知遥想了很久才走到时岚面前。
她知道那句话一出口,她们之间会断开。
可乔知遥还是说了:“这是乔家的事,你别卷进来。”
时岚没有回她话。只是走过去,从书案抽屉最下层拿出一封她早就写好却从未交出的纸方。
“这是药方。”时岚说。
乔知遥怔住。
“你若哪天孤笔无援,拆开。”时岚把那纸递给她,声音很轻,却极稳,“字在药里。你也可以把它当作是我在你身边。”
乔知遥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却像接过了一句不能拆开的诺言。
乔知遥后来走得极快,连句告别也没留下。她怕说得再多,就再也走不动。
而那纸方,她始终没拆。不是忘了,是怕自己一拆,就没资格再独自承受。
直到今日,时岚再一次站在她面前,肩头未尽的霜气像带着那年冬夜的味道,手中卷袋替换了当年那包桂花糕,只是眉眼中多了她从未见过的沉静。
乔知遥忽然想起那年她让时岚离开时说的“你别卷进来”。
可时岚也许从不打算听她的这句话。
既然不能在案前帮阿遥执笔,她便选择守在案外;阿遥撑不住时,她便会伸手,替阿遥接过那支笔。
时岚从不愿做看热闹的旁人,更不会做说风凉话的旧识。
她只是一直在,等阿遥愿意回身,等阿遥愿意承认,有些事,不该只一个人做完。
乔知遥心头一动,从记忆深处抽出神来。
她抬眼,天光清寒,檐下雪未融,时岚正一步步朝她走来。脚步不快,却像从自己不肯回头的那三年里,一直走到了此刻。
时岚眼里藏着旧时的光,又添了些乔知遥未曾见过的沉静与笃定。
时岚走得很稳,语调轻巧,却不掩真意:“我记得你小时候抄书抄得比谁都快,如今可还记得我抄得比你准?”
乔知遥喉头微紧,半晌才道:“……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时岚答得干脆。
时岚将那卷轻轻放在案上,目光与乔知遥交汇,眼神却比那句轻笑认真许多:“这东西,我信不过旁人,只能交给你。”
时岚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三年前你让我避开乔家的事,如今该换我问一句——你,真打算独自翻完这场旧账?”
乔知遥沉默片刻,低声道:“这不是你该卷进来的。”
时岚却摇了摇头,指尖轻敲那封卷袋,语气平静:“可你已经走得太深。你不写那评注还好,你一写,事情就不会只关你一个人。”
时岚看着乔知遥,唇边笑意淡了些:“你知道这封卷最后会落到谁案上吗?会在谁手里再被翻一次吗?”
乔知遥淡淡回道:“梁秉昭。”
时岚眯起眼睛,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点头:“他是我父亲的旧识。你落下那句评注的当晚,他就派人来找我,想知道这位乔协修是不是乔昶的女儿。”
乔知遥手指轻轻扣了扣袖口,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早就知道?”
时岚语气很淡,却像压了许久才说出,“我早就知道你在诰录署。”
乔知遥眉眼微垂,睫羽轻掠过眼底那一丝迟疑:“那你为何——”
话音未落,乔知遥却倏地顿住,像是骤然察觉到什么,唇边的线条微不可察地收紧。
她忽然意识到,这句追问本就缺乏立场——
当年,是她把人推开;这三年,是时岚被迫在门外徘徊。
“为何一直没来?”时岚望着她,眼中没有责备,只有克制,“因为你从未告诉我,你已经回来了。”
时岚顿了顿,嗓音低下去:“而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问。”
时岚说完这句话便垂下眼,像是自嘲:“我不是不想来。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不想我来。”
“你不说,我便等。”
“你若不回头,那就当我一直站在你身后。”
廊下风动,雪自檐角滑落。
天色已明,诰录署的晨钟刚过一声。
她们对望良久,谁也没有立刻再说话。
终于,还是时岚开口道:“那年你让我走时,说‘这是乔家的事’。”
“可你也该知道,你父亲的笔不只批在卷上,写进的是律令、百姓、朝纲。”
“他修过律令,驳回过一纸徭役迁调;也写过科条,替那些寒门子弟留了考资。”
“这些都不是为了乔家,是为了这天下许多无名的人,为了让他们还有一条出路。”
“可后来,他们说他私调兵银,罪名压下来时,谁还问过那未足的银是否真的缺了?而正是那批‘缺失’的兵银,断了边地的一线军粮,也断了好几个郡的赈灾。”
“你以为他们杀的是乔家?不。他们杀的是规矩,是活命的希望,是太多人尚未出口的一口气。”
时岚声音仍稳,目光却直视乔知遥:“你说这是乔家的事。但这些事,从来不只属于姓乔的人。”
这一句话落地时,廊下风雪似也静了片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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