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南枝踏着博远楼的一片死寂,摸索着上了五楼,拐进了楼梯口的一间教室。
那间教室,也是整栋楼唯一一间亮了灯的教室,在博远楼如同鬼片场景般的漆黑中,显现出几分“人气”。
教室里已经有了几个人,都分布在前排,一致地在埋头背书做题,许南枝怕打扰到他们,从后门进入,绕过走廊,在讲台前第二排最中间位置轻轻坐下。
她从桌肚里掏出英语书,然后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六点整。
从她起床,再到学校,也仅仅过去了半个钟头。
旁边传来椅子摩擦水泥地面的刺耳声,许南枝微微皱了皱眉,感觉耳朵里仿佛奏起了嘈杂的摇滚乐。
这个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一听到稍微刺耳一点的声音,右耳就会出现类似“耳鸣”的症状,不仅如此,还伴随着尖锐的刺痛,如同一把尖锐的锥子,不停地敲击着脆弱的耳膜。
也许是那一次,自己因为打工回去晚了,没有给弟弟做饭,被那个女人揪着头发,重重地扇了十几个耳光,右半边脸颊肿得老高,疼得已经没有知觉了。
许南枝的同桌,是一个女孩子,一头齐耳短发,十分俏丽。长了一双跟许南枝一样的,水灵灵的大眼睛,眉毛跟男生似的,又浓又粗,给本来一个可以称得上“可爱”的女孩子,平白无故地增添了几分凶相。
她的嘴唇薄,给人一种说话很利的感觉。
身上的校服外套,跟许南枝的一样,洗得发黄,里面是一件破旧的咖啡色羽绒服。
“南枝,你来了?!”
女孩子探出头来,想瞅她的脸,许南枝本来把头侧到一旁,本能地想遮住额头上的伤口,但又觉得不礼貌,又把头转了回来。
女孩子看到了许南枝额头上的伤口,随即脸色一沉,开始低骂。
“那疯女人又打你了?我……我踏马……我今天一定要跟她决一死战!”
“江陵,别说了。”
许南枝柔声劝道,拍了拍她的胳膊,似乎在安抚她。
很奇怪,她明明才是最需要被关照的那一个。
江陵听了,便也不怒了,规规矩矩地坐下背书。
但似乎还是有些气不过,抱着胳膊凹了个造型,就这么坐得端端正正的,本来灵动的双眼,此刻的眼神变得有些阴郁,像要把什么人解决掉。
江陵,十五岁,是许南枝的同乡。
都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两人的家,就隔了一片不大的竹林,四舍五入能算邻居。
不同的是,江陵性格豪爽,具有反抗精神,许南枝性格腼腆,文文静静的,仿佛谁都能欺负她一下。
两人从小便一起出门打猪草,在小溪边洗衣服,在村庄高处的山头摘野果子,关系好得能合穿一条裤子。
江陵的本名儿,其实不叫江陵,叫什么江盼弟。
因为江家头胎是女儿,江陵的父亲觉得丢人,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就给她起了个这个名字,后来也确实心愿得偿,盼来了一个儿子。
江陵懂事早,性格又这么刚烈,所以,就算重男轻女,也不会受太大的委屈,她十分厌恶自己的名字,于是,她九岁的一天,又是砸东西又是闹的,逼得父母忍受不了,才给她改了名字。
取自李白的《早发白帝城》——“千里江陵一日还”,有一次跟许南枝去镇上的时候,用偷出来的钱买了一本唐诗集,因此被父母狠狠揍了一顿。
在她父母眼里,女孩读书也没有用,女孩就是“泼出去的水”,就是“赔钱货”,还不如早点嫁人,彩礼还可以给弟弟存着。
江陵和许南枝当初要上学,不知道废了多少功夫,甚至差点闹起了自sha,许南枝更是被她母亲打掉了半条命,才换来了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
两人的成绩,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年级第二,每学期都能拿两千奖学金。
也许就靠着每学期两千块钱的奖学金,她们才能保留读书的机会,因为,这也算变相的为他们赚钱。
然而,她们还是要抽时间去打零工。
许南枝的母亲,一个月就丢给她五十块钱,让她自己做打算,江陵的父母要好那么一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月一百八
连一日三餐都不能保障,况且还要买试卷习题集什么的,对于两个刚上高中的女孩子来说,如同一座大山,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
两人互相扶持,也熬过了这么一段日子。
她们知道,只有熬到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她们就可以解放,可以逃离压抑的牢笼,获得自由。
也许,她们会被家里人以各种手段强行拉回家,嫁人,或者是送去打工,这在她们出生的村庄,是屡见不鲜的。
大课间……
因为刚下过雨,操场湿滑,并没有下去跑操,众人便在教室里上自习。
许南枝和江陵所在的班级,是A班,是全年级最好的班,被单独安排在五楼的一侧,另一侧则是高二的班级。
喧闹声从那一侧传来,A班的学生们也跟以前一样,不满地骂了几句,头都没抬,继续埋头做题。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如同没有一丝波纹的海面。
但,隐没在深海之中的鲨鱼,似乎按捺不住,它咧开自己的嘴,露出满嘴利齿,已经垂涎欲滴。
一个女孩子的一声尖叫,打破了寂静的教室,仿佛一桶汽油浇进了燃烧的火堆,火苗噼里啪啦地往上窜,燃得更旺,那炽热的火光,仿佛要将周遭事物挨个吞没!
“江陵快跑!你……你妈来……来……还有南枝……她们……说要把你一起……”
女孩子气喘吁吁,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个个词语。
江陵顿时不淡定了。
以前她母亲也来学校找过几次,都被学校的保安赶走了,这次居然进了学校。
说明什么?
说明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赵雪枝那贱女人说不定也来了。
旁边的许南枝已经被吓傻了,毫无生机地立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男生们也知道发生了啥,纷纷放下手里的笔。
“你们快跑,我们帮你们,暂时把她们拦住!”
江陵感激地冲他们点点头,没有一丝犹豫,一把拉起许南枝,两腿一蹬,直接从后门飞奔而出,奔向五楼。
江陵的母亲已经到了场,正如同一头疯狂的母狮子,追着两只弱小的小白兔,后面跟着眼神阴郁的赵雪枝。
虽说江陵性格泼辣,一看就能跑,但毕竟是尖子班的,平时都没怎么上过体育课,自然跑不了多远。
江陵还好,许南枝则不行。
江陵使出吃奶的劲儿跑,跑到五楼,万幸,没有关门。
不然她直接吊死在这里。
江陵熟练地拉着许南枝飞速跑过楼梯口,穿过长长的走廊。
那头是男厕所!
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能不要脸皮了!
毕竟男厕所安全。
好在,江陵的脸皮不用丢。
五楼几乎全是空教室,厕所设在那里形同虚设,江陵不怎么讲理,直接拉开最里面那隔间的门,钻了进去。
合曦中学的厕所,都是全身门,空间虽然有那么大,但藏两个人,还是有些勉强。
江陵伸出手,抹了一把脸,汗水已经将两人的衣服浸透,黏糊糊的贴在背上,脸上也水淋淋的,分不清是汗,还是她的泪。
两人蹲下,紧紧地贴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赐予她们勇气,面对未来三年未知而凶险的一切。
许南枝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泪水顺着汗水一同流下,在她的脸上划出一条条蜿蜒的小道。
江陵也忍不住了,两人就这么躲在这小小的一方,一边哭,一边互相安慰。
“我……我不嫁人!我要读书!我要上大学!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他们把我带回去的!我……我拼命!跟她拼命!”
“我也要上大学。”
许南枝幽幽地说。
外面的骚动还没有停止,隔着大老远都能听到江陵母亲愤怒的咆哮。
“这死丫头,躲哪里去了!给我出来!我不打断她腿!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鬼用,还不如去工厂打工,我们家可供不起她!”
“您先冷静……”
是班主任的声音,语气尊重而严肃。
但没说完,就被江陵母亲尖锐的怒骂打断。
“她在哪里?!给我说!我带自己女儿回家,轮得到你们来阻碍?!老娘今天就是要把她带回家,读书有鬼用,进个厂子一个月两三千还包吃,况且她弟弟以后长大不娶媳妇吗?!彩礼钱不少呢!我们养了她十五年,已经仁至义尽了!她不做点什么回报吗?呸!白眼狼,还不是被你们教坏的,你说,村里有哪个女孩子不这样?!就她跟那个女孩子装怪,非要上什么学!有屁用!”
“她不出来是吧?老娘还就不走了!”
说完,便自顾自地搬了一张椅子,翘着二郎腿坐着,还真不走了!
江陵伸出手来,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泪,目光幽深地望向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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