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诗磨着谷雨一块儿来听韩教授的讲座。平时她对讲座学分毫不上心,今天却格外在意,时间没到就拉着谷雨早早签到入场。
“……我们在设计最初,总会有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单从艺术形态上来说,当然是好的。但我们工业设计的内核是试图在产品上达到艺术和技术的新统一。我们从产品去倒推设计,很容易变成为了设计而设计,这种方式是不可取的。设计要遵循自然和时代的发展,回归到生活中,找出那些不合理的生活方式,这才是抓到了痛点。通过痛点引出设计,其目的是解决或改进人在其中不合理的生活方式……”
谷雨听得认真,宋晓诗推搡她几回都没能感觉到,直到后者凑近:“看看你左边。”
礼堂很暗,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韩教授身上。闻言,谷雨偏过头。
原来如此。
症结找到了,就要对症下药。
谷雨问:“要和你换个位置吗?”
宋晓诗有些脸热,“是不是太刻意了点?”
“那不换。”
“别!换!换吧!谷雨!我们换!”
“你小点声。”
宋晓诗局促地看了眼台上。
谷雨收起两人中间的隔板和宋晓诗交换了座位,两个女生,动作很轻,离得远察觉不到,但离得近就不一样了。林亦驰偏过头,认识的面孔变成了生脸,隔着一个座位的人才是原本在这个位置上的人。
韩教授的声音从音响扩开:“……中国人习惯将漂亮等同于美,但美是人的反馈,是人的感情,是第二性的。第一性是眼睛看到的,客观存在。”
鼻尖发出轻微的哼声,林亦驰收回视线。
一堂讲座下来,谷雨收获满满,宋晓诗亦如此。讲座后半程,干货在她耳朵里浅浅进去一下,又咻的一下从另一只耳朵飞出。周围的学生纷纷散去,宋晓诗坐在位置上看着先一步离开的人,问起谷雨上回的事情。
谷雨摇头:“我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她将宋晓诗原话转告给了余莉莉,后者应了好,但什么时候问,什么时候能给回复,余莉莉也没说。
“好吧。”宋晓诗心不在焉,拨弄着座椅上的扶手,“那你说,我要不要自己去找他要微信。我今天听社团里的人说他会来,所以才想来的。”
和宋晓诗同住近一年,她的秉性谷雨大致是了解的。多数时候,她心里都有主意,只缺乏一个推动力。有时要顺着来,有时也要反着。谷雨说:“他已经走了,还是算了吧。”
“啊!”宋晓诗清秀的小脸皱起,“这样放弃未免太可惜了吧!不行!做人不能给自己留遗憾!一生就这么短暂,遗憾之后又是后悔。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浪费!不行不行。”逻辑自洽后,宋晓诗握起谷雨的手,期待看她,“我去了啊!”
“加油。”
“嗯!”她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大义凛然转身,明明是去搭讪,却生生有种壮士赴义之感。
看着大步迈进人群的宋晓诗,谷雨突然有些羡慕,这样的单纯和热烈,她一辈子都不会拥有。她太早认清自己,不会轻易释放情感,也不会奉上真心,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
水龙头一按,涓涓凉水滑过皮肤,谷雨手心温度太凉,不觉得冷,反而带了些温意。
“今天怎么不当跟班了?”一道低沉的声线插入思绪。
周围没有人。
谷雨抬眼,镜子里的人倚在墙边双手交臂,睨眼看她,几乎把“不怀好意”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是在和她说话?
按理说,他们不存在什么恩怨交恶。
“是在和你讲话。”他傲慢移开眼,“上个礼拜,我在北区食堂看见了你和段司柏。”
所以呢。
“程泽你看不上。”林亦驰嗤笑一声:“倒是会挑。”
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谷雨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抽了两张纸巾,随后是一道利落的抛物线,纸团进了垃圾桶。太在意别人的想法只会累死自己。她转身想走,对方却伸臂拦路。
林亦驰微微低头,眼神里满是探究意味:“我和你说话呢?装什么聋?”
滥俗的社会规则一直偏好皮囊精致的人。他是自我意识过剩?还是无意识代入了主人公光环,理所应当认为全世界都得围着他转?
谷雨抬眼,只平静问:“你好,我们认识吗?”
仅一秒,他由怒转笑,傲慢挟着鄙夷化作眼刃,眯起眼说:“见鬼了。”
水声静止,脚步声靠近。
“谷雨,你好了吗?”回廊有人探身过身,“林亦驰!好巧!又遇见了!”
林亦驰转身,看着眼前面颊羞涩的女生,配合微笑:“是啊,真巧。”
宋晓诗眨眨眼:“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呀?”
“没什么。”林亦驰眼神漫不经心略过:“在聊选修课上的作业,是不是,谷同学?”
瞎扯。谷雨只看宋晓诗:“何静让我们帮她打印的资料还没打。”
宋晓诗猛然清醒,拍了下额头,“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她挽起谷雨的手臂,另一只手晃了晃手机,“那,我们下回再见。”
林亦驰微笑点头,“好,下回见。”
等她们离开,林亦驰换了个眼神。不认识?真厉害啊谷雨。
*
天气热,皮肤挨着皮肤,两个人后背都出了层薄汗。
“选修课?但我们不是同一节选修吗?我记得没有林亦驰啊。”
“是给人代课的选修。”谷雨解释。
“这样啊。”宋晓诗抓住谷雨手臂,很小声讲:“我刚刚加到他微信了。”
一段故事要展开,总要有人主动。宋晓诗有些羞涩:“也不知道我刚刚还好吗?”她往前跳一步,转了个圈,“谷雨,你看看我怎么样?”
“很漂亮。很可爱。”
“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找人要联系方式,之前都是有贼心没贼胆。就跟做梦一样,谷雨你说,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不是。”
“那你掐我一下!”
什么要求?谷雨看着她,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提醒说:“不要太快上头。”
宋晓诗先是一愣,很快恢复:“放心吧!我现在开始是因为自己迈出了第一步,原来‘主动才会有故事’是真的。帅哥还是全球稀缺资源,又不是换了联络方式就等于在一起,交了朋友也好。”她两三步跑上台阶,双手插腰笑,“说个远的,就算真在一起了又不是谁要绑谁一辈子。我就算四十岁,都会为二十岁帅哥心动的。”
晚课时,谷雨坐在阶梯教室角落,手机连续亮屏。
【LLi:他不加。】
【LLi:他说没有加陌生人微信的习惯。】
【LLi:好好安慰下你室友。】
【LLi:要不我也给她介绍几个帅哥。】
【LLi:相信我的眼光,绝对堪比男模!!!】
回复后,她退出聊天框。
提示栏最新通知是一则收款信息,谷雨反扣手机,塞回包里。
*
谷雨很看重时间观念,到了点,该做什么事,从不晚拖一秒。她按约定时间到了艺设顶楼,这是学校的公共画室,不止纯艺生,她们也在这里上过专业课。那门“产品结构”,也是她专业课里的最低分。
学校周末不安排专业课,教室一般不会来人,画架摆放得杂乱无章,画板也搁在上面,钉着周五没来得及收回的作业。
有人比她来得更早。
段司柏坐在无靠背高凳上,低着头,似乎没察觉到有人到来,谷雨走近些,才发现他是在看书。他手里握着暗红色书皮《Architecture and Modernity》,应该是他们专业相关书籍。他看得投入,谷雨站了会儿也没见他分神。她淡淡移开眼,随手架起一旁闲置的画板,纠错也得露错。
铅笔竖起,她眯起半只眼看台子上的穿插体。
之前专业考试,全班成绩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专业老师象征性给分让他们低分飘过。过是过了,2.0的学分拉下不少绩点,下一年的奖学金眼看无望,谷雨向辅导员申请了重修。
氛围太过安静,整个画室里只有铅笔摩挲纸张和偶尔书页翻过的声音,浮躁的心逐渐平和。他们的影子被太阳拉斜,终于交汇,分针和秒针追逐归零,影子又旋转着回缩,到各自身边,没人注意到。
好像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谷雨放下铅笔,对身后的人说:“我画完了,段师哥。”
段司柏今天没带眼镜,从墨印文字到人脸,花了片刻时间回神。他合上书起身,“只顾着看书,没注意到你进来了,是我的问题,抱歉。”
他的礼貌带了点疏离,挑不出一点错。他归错给自己,忽略是谷雨找他帮忙,也忽略她可以先打招呼的……
谷雨响起南山花园一楼的收音机,伴着电流音念出的那段佛经,“不为外境所摇,中心亦不起念。”
和他很像。不动声色,外乎凡尘,留他人于世俗。
真讨厌。
“中国人习惯将漂亮等同于美。但美是人的反馈,是人的感情,是第二性的。第一性是眼睛看到的,客观存在。”
这句话出自柳冠中老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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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灯黑(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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