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走进医药馆,柜台外排着小队,但柜台内却不见有人。
只听里屋传来声音:“尤典!将我的清心丸拿来,老夫我手脚不利索啦,抖得厉害,快…..快!”
这时另一声伴随着脚步声响起:“来了来了!不过安先生,手脚不利索,吃清心丸是何用啊?”
安先生:“我何时说是给我用的,我是让你帮我拿来……快!”
尤典:“……我得到外头去拿,不在这……”
脚步声愈响愈近,紧接着,一个圆脸矮胖的中年人出现在柜台后头。
乍看见堵在门口一群兵兵甲甲,尤典愣了愣,脚步停下,说:“各位官爷,买药啊?先排队哈。”
苏昆放下刀,朝他走去,“金吾卫搜查,你们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不用顾忌。”
“搜查?”尤典双眼陡然睁大,“我们可都是本分人啊!作什么要搜查?”
“京中出了案子,现下全城搜查,”温泠上前抢了先,被苏昆瞥了一眼,他面不改色继续道,“我们问什么你们便答什么,不准扯谎,其余我们自会看着办。”
出奇的,方才还一副惊愕失色的人,脸上忽而现出明亮的色彩,“什、什么案子啊?”
温泠默了默,说:“我问你,你这医药馆可还有其他人,其他屋子?”
“有、有的,”尤典脸上的明亮散去,转而浮起些许遗憾之色,嘴上却没怠慢,“里屋有通铺,我们馆大夫回来了,正在里头诊治病人,上头还有三间厢房,现下都没有人。”
两人在前头一问一答,没注意到一直站在后方的穆之恒眼神闪了闪。
得到答复,温泠回身看向穆之恒,穆之恒会意,指了人进去搜查。
一刻钟后搜查的卫兵陆续回来,但同样没有搜寻到异常,温泠闻言眉头微微蹙起,沉吟片刻,便与穆之恒说要走。卫兵牵了来马,温泠却没立即上马,他转身,往穆之恒手中塞了一件东西。
一张红帖。
穆之恒盯着它,没有打开,抬头看向温泠。
“这东西,我原本便想着有朝一日能亲手交到你手上,”温泠收了笑,认真道,“望你能来。”
穆之恒目光落回红帖,双唇微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温泠从卫兵手中接过马鞭,跨上马扬鞭的手一顿,低下头,说:“日后……多小心。”
将拿着帖子的手负到身后,穆之恒向他点了点头,温泠没再看他,一打马走了。
原地站了许久,直至人消失在视线中,穆之恒转头对上苏昆,说:“你带金吾卫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处理。”
苏昆没动,带着疑问的眼神看了穆之恒半晌,忽而一挑眉头,说:“主子在哪,我就在哪。”
穆之恒踹了他三脚。
待人走了,穆之恒忽而转身,快步走回医药馆,凑近柜台后的中年人,问:“昨夜送来的人呢?”
尤典的圆脸一愣:“什……”
“快看!这是什么……”
“什么啊……老天……”
“快蹲、蹲下……”
大堂上的队伍中忽起一阵嘈杂,只见一只雪白的大鸟划空而来,它平展着双翼,在人群间投下一个庞大的影子,影子从人身上一一划过,最后在穆之恒周身回旋几息,一对雪白的毛爪缓缓落定在他的右肩。
穆之恒微微一顿,抬手抚上雪鸮的头,当感到手中落入异物时,他面色微动,不动声色地垂下手,随后对一旁一脸茫然的人说:“没事了,你继续罢。”
走出医药馆,穆之恒忽地调转脚跟,旋身进了旁边的弄堂,握着的手展开,一个略微濡湿的信笺静静躺在上面。他将信笺展开,片刻,不知上面写了什么,毫无表情的面容渐渐起了波澜,眉宇展开,浮现出了一丝明媚的笑意,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是夜落了雨,巷陌里雾蒙蒙的,仿佛笼了一层纱般,雨落在砖瓦间,有碎玉声。
入了夏朔京的雨多了起来,穆之恒撑着油纸伞一个人走在陌道上,表情不太好看,直到跨入熟悉的暗红大门,坐上只三日未见的玫瑰椅,他的神色才舒展些。出乎意料的屋子里没有半分湿气,随即他整个身子都舒展开来,不过很快他的眉眼又染上一抹躁乱,这种躁乱在他听见外头靠近的脚步声时变得更强烈了。
他从椅背上直起身,想了想又站起来,正犹豫着是否要向大门走去 ,脚步声已经在门口停下了。奇异的,在真正见到人后,他身上的躁乱一扫而光。
裴瑾走进门抬头便撞见了人,愣了愣,朝座椅摆手说:“劳烦侯爷走这一趟了,侯爷请坐。”
神色和举动皆没有任何异样,穆之恒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顺着对方的示意坐回椅子,便听:“今日唤侯爷来,是有要事相商,”说着,她手伸入袖口,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桌上,“侯爷可还记得这个?”
穆之恒挑了挑眉,桌上放的正是那日见过的金元宝,只是这回,不是一个,他看向裴瑾,目光中投去询问,“两个?”
裴瑾点头,将元宝向穆之恒的方向推去,“侯爷不如拿起来看看。”
穆之恒依言拿起,将两个元宝都拿到手中的瞬间目光扫向裴瑾,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神色,他问:“这另一个是哪来的?”
裴瑾似乎并不想多说,将视线引回他手中的东西,“侯爷可再看看上面印的铭文。”
穆之恒目光仍向着裴瑾,手上却按着她的话将元宝翻了面,便看到一个正是上回所见的,印着“乾贞九年”“交”,而另一个印着“景隆七年”“交”,
不等他开口询问,身侧的人便自顾自说道:“上回谢韫玉的话提醒了我,我便着手调查了,如今拿到另一个更是确信。这是锻铸的一种作假手法,将铜块凝在内部,外表仍是鎏金,便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只不过凝的多少有不同,所以掂重时的手感也不同。”
穆之恒接道:“印着‘景隆七年’的这个更轻些,”他一顿,“景隆七年?”
裴瑾突然说:“这是在李崧府上搜到的。”
“李崧?”穆之恒眉头一皱,忽然想到了什么,“是昨日那名女子拿到的?她在你府上?”
裴瑾莞尔:“不错。”
穆之恒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倏地将手中的东西合在桌上,磕出一声重响,“禁军现下正全城搜寻昨日的刺客,你这做的太冒险了。”
裴瑾仍面不改色,“侯爷放心,我有分寸。”
见对方面上的冷凝之色不退,裴瑾顿了顿,说:“我知晓侯爷对我不信任,毕竟如今侯爷还在考量中,今日便将侯爷寻来确实欠妥,但这是我的诚意。”
“你的诚、意?”穆之恒的下颌越绷越紧,每个字都似咬在齿间。
裴瑾不觉其他,她视线扫过穆之恒合在手掌下的东西,说:“侯爷也知晓,景隆七年,李崧还在旸关抗敌,且不说他如何拿到这枚元宝,又藏到如今,这定是与当年之事有干系的东西,而另一枚却是‘乾贞九年’,就在三年前,说明,李崧已经查到了什么,还引起了詹兆渊的忌惮。”她抬起头,一贯的面容上带着笃然,“这些,便是我的诚意。”
如果气息有颜色,穆之恒此刻兴许已经喷云吐雾了,但直视着对方棕色的眼眸,心头将要蹿起的火苗闪了几下又熄灭了,墨一般的眸子垂下,他叹了一声,道:“这元宝,我或许知晓端末。”
裴瑾眸中微动。
“当年老头在关外死战,若李崧能带着援军抵达,不会是后来的局面,但李崧却以勤王的名义东上去了朔京,”穆之恒面上已平静得如同河中流水,“那不是私传假令,勤王的名义是真的。”
“真的?”裴瑾眸色倏紧,“那为何没有消息传出来?”
“我得到的消息是,胡军中确实有一队人马东上往朔京去了,那遣派之人正是岱森最小的儿子,”穆之恒冷笑一声,“他们都被此人耍了一道,他派出的那只队伍至多三十余人,而李崧,带了八千人马去追,这对大魏皇室而言,极为不光彩,自然要压下来。”
穆之恒微微抬头,眉梢轻动,“岱森那小儿子,惯是个见钱眼开贪得无厌之人。”
“如此,这元宝,或许便是当年用来换取交易的东西了。”
裴瑾眼中闪过一瞬复杂,对方所知晓的这些,若要她查清始末,决计不会是一盏茶的白话功夫,老师说的不错,与他合作,是对的。
但是,真的是对的吗……
“裴瑾,”穆之恒忽然说,“我与你说这些,你可明白?”
裴瑾一愣,“明白?自然明白,当年李崧便是用这些送至旸关的元宝,和胡人达成了交易,做了一全套勤王的戏码,这绝不是一笔小钱,让筹钱之人不惜在元宝上大动手脚,那筹钱之人,定是与詹……”
“我指的不是这个。”穆之恒骤然打断,他看着裴瑾的眸光深邃,“上次你的提议,我答应了。”
听闻,裴瑾一时怔然,微微张口,又听:“不过与你合作,我有一个要求。”
眉头微微一皱,裴瑾回了神,稍顿,她郑重道:“侯爷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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