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既然小慧说这屋听见破罐破摔的声音,那这儿必有古怪。
段武屋内摆设不多,多数以曲谱、戏服、道具为主。
她大致翻了一下,想找些蛛丝马迹,忽然手撞到了桌上某个坚硬的事物,“叮叮”两声摔落在地。
祈佳年身子一顿,垂首细观,只见那是一枚小巧铃铛,其上缠有一条较细的蝴蝶结丝线,铃铛雕刻工艺精细,花纹是绝美莲花纹,一眼便知是珍贵之物。
“银铃。”
听到身后突然传来的二字,祈佳年冷不防一个激灵,呼吸都泄了两分。
叫谁?
银翎?
是在叫她吗?
然而错愕一会儿后,她很快反应过来是虚惊一场。因为身后那人又说:“银铃铛。你年幼时抓周抓到的,班主夫人高兴了好一段时间,说姐姐将来必定在乐曲方面有所造诣,好寓意,妙不可言。”
小慧推门而入,手里正抱着一套干净素服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茶。
想来,外面的人应该是应付完了。
祈佳年回过头,叹道:“终归是儿戏,做不得真。你看我如今不就另择明路了吗?”
言后,她盯着小慧微微一愣,忽然有些怅然。很久很久以前,在春江秋月,也曾有人对她这番嘉许过,也曾有人这般对待她过。一时间竟不知是在说段平乐的人生路还是她自己的。
“这是我的东西吗?”
小慧点点头,“对,但班主夫人极为重视这银铃,说你年幼不懂事,先替你保管着,待你年岁大些再还给你。”
祈佳年捡起那铃铛,摩挲了两下,不语,发了一下呆,去屏风后换好衣服,默默将铃铛系在了腰间。
音乐好歹是她毕生所学,这东西必要时刻应该能派上用场。
小慧见她不吭声,挠了挠脑袋,有些许尴尬地道:“正想给你说这事儿呢,没想到你先翻出来了。忏愧忏愧。”
她沏好姜茶塞到祈佳年手中,道:“既然是姐姐的东西,日后就要收好了,就当是他们留给你的念想。这碗茶快些喝了吧,身子会暖和些。”
祈佳年脸色微变,反握住她的手腕,“慧儿。”
“嗯?”
她道:“你手也好凉,生病了吗?不如这碗你先喝?”
她所言非虚,小慧手脚真的是凉如寒冰,而且祈佳年还发现了一个小细节——她晨日扶自己回来的时候,下意识的隔了一层衣袖,从未触碰肌肤。
小慧没料到她手劲如此之重,仿佛要将她骨头捏碎,半边脸抽了抽,“偶感风寒,不碍事。”
祈佳年执意道:“不,你必须喝。”
小慧眸中的惊讶一掠而过。
“为什么?”
说不上来是个心虚的表情。
祈佳年满眼心疼道:“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我于心不忍。”
小慧连连推让,“我就熬制了这一碗,省着点儿,你喝就行,在我心里,你最重要。”
说着便要把手挣脱而出。
然而祈佳年越发用力,偏生不肯松手。
小慧有些为难了,“姐姐?”
祈佳年答非所问道:“不痛吗?”
小慧微微茫然了一下。
“什么?”
似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什么。
祈佳年正色道:“我问你,你自幼被段家收养,是否入了段氏族谱,改名段慧?”
小慧点头道:“那是自然。”
祈佳年又道:“那我问你,段氏一脉男女老少加起来一共多少人?”
小慧道:“三十余人。”
“准确数。”
小慧略一迟钝,似是回忆,“三十……二。”
祈佳年朝外面安置棺材的院落看了一眼,道:“那你再给我数数,这外面多少口棺材?”
小慧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须臾,回道:“如是。”
祈佳年点点头,“那就对了。”
言毕,不及反应,她骤然泼茶而出,小慧猝不及防被泼了个落汤鸡。
“啊啊啊啊啊!”
这回她反应极大,甚至可以说是离谱了。只见她双手捂脸,仿佛被滚烫岩浆烧了个遍体鳞伤,面皮发出“滋啦滋啦”的怪音,随之如蛇蜕皮般,一块块人皮稀稀拉拉的脱落,画面悚然。
人皮是纸糊做的,质量堪称上品,纹理分布均匀,平滑细腻。五官描绘的也绝佳,形象逼真,色彩鲜活,可见绘画之人必定是位佼佼者。这本是天衣无缝的鬼斧神工之作,可惜凌儿一举一动之间总有种迟钝、不合乎常理的行为,这才叫她识破了。
祈佳年道:“既是灭门绝户,同样三十二口,那这其中想必也有一口是你的咯?你满口谎言,这棺材色泽鲜亮,乃名贵实木而造,以段家如今的财产根本买不了,定是他人施以援手。你究竟是……”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慧,话未说完,只此一眼,忽然觉得天陷地塌,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是你。”
人皮面具之下,是一张祈佳年再熟悉不过的脸颊。
她前世的贴身侍女,两小无猜的玩伴——凌儿。
“怎么,怎么会是你?”祈佳年声音一下就提高了。
“你假扮小慧作甚?而且你脉象虚无,已是亡者之状,强留人间是不会入轮回道的!”
纸糊人皮剥落后,墙壁上开过光的佛图散发出斑驳金光,神气逼人,如钢针刺骨之痛般,痛得凌儿直往阴暗角落钻。
鬼最忌惮这个东西。
凌儿哽咽道:“我并非刻意隐瞒于你。”
祈佳年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忽然冲上前去拥住对方,以身替她遮挡。
难怪会有忆往昔之感,原是故人重逢却不知。
凌儿颤声道:“我料定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心结未开,不愿安息,便在此恭迎银翎神女归来多时,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已得偿所愿,了无遗憾了。”
祁佳年颤声道:“你又何苦如此,我就一亡国罪人。春江秋月早就坍塌了,这世上还哪儿有什么银翎神女,无稽之谈。”
没有了防御壳,凌儿痛苦得指直哆嗦,渐渐负伤,下身已呈半透明状态。
再这样下去,只会落得个魂飞烟灭的下场。
顾不得那么多,祁佳年立马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做的。我现在就送你一程,得以解脱吧。”
一眨眼,凌儿整个轮廓成了一道虚影,无比虚弱。她忽然改口,哽咽道:“公主,我这一走,只怕你身旁再无可亲近之人。”
祈佳年摸摸她脑袋,道:“天意如此,依人者自囚,依已者自救。”
说着,从段武房间内翻出六根戏台上所需的白蜡烛,几盘糕点,三炷香火。
接下来的两柱香时间,祁佳年都在忙活着摆阵法,先是默念咒语,又是香蜡纸钱一盆一盆的狂烧。
就在她掐着食指施法时,凌儿忽然想起什么,空灵的声音响彻院落,语出惊人。
“我昨日扮成段慧的模样,在街上行走,见一人看我的眼神极为古怪,还前来问我为何会出现在此?此人面留胡须,黑眉浓郁,身形壮实,与段武有五分相似。据说,他与段武并非一母所出,且内有分歧。段武穷困潦倒那一段时间,他自立的门户忽然就日进斗金了。不仅如此,老实说,这些棺材钱也是他接济的。公主不如查查他。”
通过段平乐残留的记忆,祁佳年心知是谁——段武同父异母的兄弟,段木。
便是哪位“母亲离奇身亡,他以守孝三年为由”主动退出争权的段二爷。
“好。”
送完凌儿,日落西山,时至亥时。照日子来算,明日一早便要送他们最后一程。
祈佳年依然拿捏不准是什么东西在作祟,焦头烂额想了一阵,要想查明作祟之物,还是得从开棺验尸查源头,以此想出应对之策。
正当她有所行动时,院落里忽然“砰砰砰”炸出一堆拍板声,杂乱无章,狂躁不已。
平地阴风袭来,整个院落所点的一并被吹熄火了,大红灯笼摔落在地。空中乌云被吹散,显现出一轮庞大血月,亮光应着地面仿佛都血淋淋的。
“鬼吹灯……”
下一刻,三十多口棺材板子被踢了个稀巴烂,一道道身影猛然一跃而起,露出七窍流血的狰狞面貌,摇摇晃晃的朝祈佳年逼近。
她大抵能猜到缘故,心想,“这段小姐行事作风太有风格了,私自练禁术,犯戏班大忌,闹得先辈们咽不下这口气,都原地化走尸了!!”
都是冲她来的。
恰逢午夜,月正圆,天时地利人和。
好在段平乐有点法术底子在身上,必要时刻还能发个求救信号。
就是这师承的仙门学派不知可愿相助。
趁他们刚暴走,行动稍有缓慢,她赶忙掠上瓦房,将腰间银铃取下,叮铃铃摇晃起来。
嘴里唱的是《静音》曲。
然而这雅铃妙音对他们似乎没什么作用,大抵是这副身躯邪气太重,驾驭不了。
见效果不佳,祈佳年急中生智,赶忙封锁四下可通外界的门窗,以免伤及无辜者。
紧接着,掌中托起一簇勃勃灵力,打了出去。靠前的走尸被击中,踉跄地往后倒,气劲顺势牵连到其他走尸。
大概因为他们生于霓园,又死于霓园,自我磁场较强,怨念深重,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
因此这些灵力顶多让他们伤筋动骨,行动不便,却不至于灰飞烟灭。
于是便出现了卷土重来的现象,此起彼伏。
目的便是拉段平乐这‘不孝女’一块下地狱。
在这些前辈眼里,家中祖业比命还重要,哪儿还管段平乐事出何因?只要违背祖业,犯了规矩,就是千古罪人,死路一条。
祈佳年不得不挺身而出,收了铃铛,跳至院落,聚灵攻击,先对付左边一排排歪鼻子斜眼的走尸,回过头,闪身避开走尸锋利的五爪,又是一脚踢去。
场面一度混乱,好在她分毫未伤,几乎稳占上风。
走尸们被彻底激怒,发出尖锐的嘶吼声似要刺破黑暗,改变攻势,一路包抄围攻她。
祁佳年纵身一跃,双手攒起七彩灵力,猛然朝地面轰去,光芒四射,将他们远远震出三丈外。
此时此刻,为平息他们的怨念已是费尽心力,早已无暇顾及周围的不对劲。于是,趁祈佳年不注意,其中一只走尸把红灯笼里的星火踢翻,沾到衣服上,引火**。
肉身预毁,他四处跌来倒去,带起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儿,散发的气息面积扩大,很快引来了百姓们的注意。
霓园外边远远听见一男子说:“这段姑娘看来是真的备受打击,疯掉了!”
“莫非她失心疯,不小心让屋子走水了?走走走,去看看。”
“唉~也是可怜之人。”
当即便是大批人踹门而入,蜂拥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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