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酒液滑入喉中,苏寒尘正欲再饮,忽觉一道异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缓缓放下酒杯,青瓷盏底与石桌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这般盯着我作甚?”他挑眉望向对面的苏珏。
苏珏这才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没什么,就是二哥喝酒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她说完后又马上转移了话题,“这壶就留给二哥了。”
苏寒尘眼底闪过一丝狐疑,但很快被酒香冲散。
“确是佳酿。”苏墨的嗓音忽然插入,他指尖摩挲着杯沿残留的酒痕,“渊城竟有这般手艺的酒坊?”
“是养父母家老厨的私酿。”苏珏拢了拢被晚风吹散的鬓发,发间银簪随着动作轻颤,“离开时,他特意塞给我的。”
暮色渐浓,三人围坐的石桌却意外地暖意融融。连素来言辞锋利的苏寒尘都温和了几分,兄妹间的家常絮语伴着蝉鸣,竟真有了几分血脉相连的温情。直到北琴捧着藕荷色披风悄然出现,众人才惊觉月已东升。
“竟聊到这般时辰了。”苏墨起身时,衣摆扫过石凳上零落的叶子。
苏珏却忽然仰起脸,月光在她眸中碎成星辰:“久闻大哥棋艺超群,不知今夜可否赐教?”
苏墨明显一怔。苏珏这么晚还留在他的院中于礼不合,可当他读懂了苏珏的眼神后,拒绝的话便化作一声轻笑:“倒不知你还会这个。”
“略通皮毛罢了。”她指尖划过石桌纹理,像在描摹无形的棋盘,“幼时先生教过,后来……便成了排遣。”
苏墨转向始终沉默的苏寒尘,却见对方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苏珏。那目光如刀,却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化作漫不经心的笑意:“美酒既尽,恕不奉陪。”玄色衣袂翻飞间,人已踏入溶溶月色。
“他从小性格就不羁,在外闯荡多年后本事没见他学多少,性子倒是越来越野了。”苏墨摇头,檐下风铃叮咚作响。
苏珏却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轻笑:“大哥这话却说错了,我虽不知二哥其他的本领,这做饭的功夫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却是没有人比得上的。”
“哦?”苏墨目光扫过桌上精致的空碟,忽然笑出声来,“看来我这个兄长,当得还不够称职。”
苏珏但笑不语。
说笑间,苏珏已随苏墨踏入书房。乌木棋盘静置案上,黑白双子莹润生光,一旁的小厮无声退下,只余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苏珏指尖拈起一枚白子,玉质的凉意沁入肌肤。她随手落子,棋子叩在棋盘上,清脆如珠落玉盘。“大哥平日里在大理寺,都忙些什么?”她语气闲散,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苏墨的神情。
“不过审核些案件罢了。”苏墨执黑,落子沉稳,声线平静无波。
白子再落,苏珏唇角微扬:“听闻大理寺专司平反冤案,当初知道大哥任少卿时,我还惊讶得很。”她眼波流转,“如今看来,倒真是再合适不过——大哥为人,向来严谨磊落。”
苏墨指尖微顿,抬眸看她一眼,复又垂目棋盘,笑意浅淡:“过誉了。”
“不过,”苏珏忽然轻笑,指尖摩挲着棋子,“我猜,以大哥的性子,怕是没那么容易接受我这个妹妹吧?”她语气随意,眼底却浮着一层薄冰般的笑意。
苏墨倏然抬眼,眸中温和尽褪,如剑出鞘。他目光扫向侍立的画梅与小厮,二人会意,悄然退下,房门闭合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阿珏想说什么?”他声音依旧平稳,眼底却暗流涌动。
苏珏不答,只微微扬颌,笑意盈盈:“该大哥落子了。”
黑子铿然落下。
“其实也没什么。”苏珏慢条斯理地落下一子,“若换作是我,祖父突然带回一个素未谋面的‘妹妹’,我也不会轻信。”她抬眸,直视苏墨,“所以大哥与二哥的戒备,我理解。”
苏墨指尖微紧,一时未语。
“既然话已挑明,”苏珏忽然倾身,烛光在她眼中跳跃,“不如大哥告诉我,你们查到了什么?如今……还疑我几分?”
苏墨凝视着她。少女笑靥如花,眸中情绪却深不见底。他忽然发觉,这局棋,远不止在棋盘之上。
烛火轻晃,在棋盘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苏墨指间黑子微转,沉吟片刻才开口:“你回府后,我确实派人查过。”他抬眸,目光如刃,“养父母的说辞、出身来历,皆与祖父所言无二——完美得挑不出错处。”
白子清脆落盘。
“按说该信了。”他指尖摩挲着棋子,忽而一笑,“可越是天衣无缝,越叫人觉得……不简单。”黑子重重叩下,“若要说实话,我对你的疑心,一分未消。寒尘亦是如此。”
苏珏忽然轻笑出声,眼底似有星火跃动:“不愧是大哥,这般坦诚——倒真配得上大理寺少卿的直觉。”
苏墨瞳孔微缩。虽早料到她另有所图,却不想她会这般单刀直入。他下意识攥紧袖口,青瓷茶盏映出他倏然绷紧的下颌线。
“大哥隐忍至今,是顾忌祖父吧?”她忽然倾身,烛光在眼中碎成金芒,“连你都看得出蹊跷,他老人家会看不透?”白子“嗒”地截断黑棋气眼,“他明知我是假的,却仍认下这个孙女——你不过是不想坏他谋划罢了。”
苏墨呼吸一滞,恍若被利箭当胸穿过。她竟将他心思剖得这般透彻,字字如刀。
“其实……”苏珏忽然转指拈起一枚白子,在指尖灵活翻转,“我今日坦言,反倒给大哥添了新的疑惑。”她笑意渐深,“大哥不如猜猜,我所求为何?”
棋盘上落子声渐密。
三巡过后,苏墨忽道:“是为秦相?”
“铿——”苏珏指尖白子不慎滑落,在棋盘上撞出清越回响。
她原以为他最多猜中三分,却不想这一箭竟直穿靶心。
黑子步步紧逼:“你需要这个身份接触权贵,又特意向我亮明底牌——”他忽然冷笑,“代表你的目标和我就算不是敌对,也绝无合流的可能。你之前频频提到我在大理寺的事情,思及此,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人了——秦潇。”
苏珏垂眸拾起落子,再抬眼时已恢复从容:“大哥既已点破,我也不妨直言。”她将白子轻轻按在棋盘天元,“我的目标就是秦潇。”
苏墨再次抬眸看向苏珏,只是这回他眼中的温和彻底被锋利取代,“你就不怕我会因为你这么做可能会威胁到全府人的性命而将你赶出去?”
苏珏慢慢地摇了下头,“你不会的,因为我知道你不只是和秦相走不到一起,你还想让他彻底在朝堂上消失,而我的目的就是这个。”
沉默如墨汁般在室内蔓延。
许久,苏墨开口说道:“我凭什么信你能成事?”
苏珏忽展颜一笑,指尖轻点棋盘:“大哥不妨先看看局面?”
苏墨低头,瞳孔骤然收缩——
黑白交错间,白子竟在不知不觉中织成天罗地网。每一条看似生路,早被埋伏的杀招封死。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棋盘上,将黑子的绝境照得雪亮。
他缓缓抬头,对面少女依旧笑得恬淡,眸中却倒映着棋局上……将死的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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