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日之后,苏珏很明显地感觉到在自己门口转悠的人少了许多,她知道这是她的‘小陆’起了作用。
那日她带着酒去找苏寒尘不只是为画梅的行动做掩护,更多的是去给他提个醒,让他知道有些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她亲自去办,所以他没有必要浪费时间盯着她。如果他愿意让步,以后他要是想找她讨酒喝也好说一些。现在看来,苏寒尘还是为了酒让步了。
关将军寿辰这日,苏珏早早地便带着画梅出了门。马车却未直奔将军府,而是拐进了城南的石记饼铺。这是她落脚渊城月余以来,第一次亲自踏足此处。
“小姐可是要选些点心?”店伙计堆着笑迎上来。
苏珏正要应答,忽闻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苏姐姐!”
回首望去,果真是石娘子家的小郎君石俊。苏珏眼波流转,故意眨了眨眼:“小郎君怎知我姓苏?”
石俊机灵得很,当即会意,挠着头憨笑道:“对不住,认错人了。只是姐姐的背影与我相识的一位苏家姐姐极像。”
阳光透过窗棂,在少年忽闪的睫毛上投下细碎金光。苏珏瞧着他故作天真的模样,笑意更深:“原来如此。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我叫石俊,小名石头,家母正是这饼铺的当家。”少年边说边偷偷朝她挤眼睛。
“这可巧了。”苏珏拖长了声调,“我正想寻令堂取预定的糕点呢。”
一旁的老伙计看得目瞪口呆。他在铺子里当差半载,何曾见过小东家这般憨态可掬的模样?素日里这位小主子可是连县令公子都敢捉弄的混世魔王。
不多时,石俊掀开后厨的蓝布帘子:“苏姐姐,你到后面来等一会儿吧,我娘在装给你的糕点,但是她有些问题想问你。”
苏珏听了点了点头,便与画梅一同走向了后厨。
掀帘踏入后院,苏珏回眸瞥了眼垂落的布帘,确认无人窥探后,才伸手揉了揉石俊的发顶,眼中漾着赞许的笑意:“我们石头真是机灵,一点就透。”
石俊扬起小脸,得意道:“那当然!我都七岁了,书都念了两年,若连这点眼色都没有,岂不白费了姐姐给我买的那些药?”
瞧他这副鬼精鬼精的模样,苏珏不禁莞尔,又柔声问:“近来身子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还未等石俊回答,一道爽利的声音便从里屋传来:“他呀,如今活蹦乱跳的,尽给我惹是生非!”
苏珏直起身,见石娘子提着一篮精巧的食盒款款走来,眉眼间尽是久别重逢的欣喜。她盈盈一笑,打趣道:“一年不见,石姐姐倒是愈发风姿绰约了。”
石娘子嗔了她一眼,笑骂道:“你这张嘴,净会哄人!”说着,又抬手轻拍了下石俊的后脑勺,“多跟你苏姐姐学学,若你有她半分伶俐,我还能少操些心。”
石俊捂着脑袋,一溜烟躲开,不服气道:“娘!先生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您总打我,若把我打笨了,往后谁给您养老?”
石娘子双手叉腰,瞪眼道:“我倒巴不得你笨些,省得整日上房揭瓦!”
母子俩剑拔弩张的模样惹得苏珏掩唇轻笑。
这一笑倒让石娘子回过神来,想起正事。她知苏珏不便久留,便朝石俊挥了挥手:“我与你苏姐姐有话要说,你去外头守着。”
石俊瞅了瞅苏珏,见她微微颔首,这才不情不愿地挪步出去,嘴里还嘟囔着:“又支开我……”
石娘子望着儿子的背影,无奈摇头:“也不知是谁生的,我的话不听,倒是对你百依百顺。”
苏珏眼波流转,促狭一笑:“自然是石姐姐亲生的,难不成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石娘子被她逗乐了,叹道:“你这张嘴啊,真是叫人又爱又恨。每次听你说话,心里再烦闷也能舒坦几分。”
苏珏只是笑而不语,眸中却闪过一丝温柔。
“好了,说正事要紧。”石娘子压低声音,“这几日我让石头盯着安平郡主,她常去的地方都记在这上面,就藏在食盒最底层。”她顿了顿,朝厨房方向使了个眼色,“肖竹半个时辰前就从后门进来了,没人看见,眼下正在厨房候着。”
苏珏微微颔首,转身朝厨房走去。画梅接过石娘子手中的描金食盒,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厨房里蒸腾的热气中,一道修长的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苏珏踩着细碎的阳光走近,轻笑道:“没想到你来得比我还早。前日去南风馆见你时,陶老板那眼神活像我要拐跑他的摇钱树,生怕我让你惹出什么乱子。”
阴影中的男子闻言踏前一步,俊美的面容在光线下宛如精雕细琢的白玉。肖竹唇角扬起一抹张扬的笑:“你唤我,便是刀山火海也要来。”
“倒也不必如此。”苏珏在距他三步之遥处站定,裙裾在砖地上铺开一片涟漪,“事情办得如何了?”
肖竹眼中闪过一丝讥诮:“秦毅年?不过是个色令智昏的草包。”他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勾,“我只需这般,他便摇着尾巴凑过来了。这些日子往南风馆跑得勤快,偏生他家那位夫人竟毫无察觉。”
“越是这般,”苏珏眸光微冷,“来日事发时便越有趣。不过倒是委屈你了,秦毅年那人……”
肖竹见她神色,忽然伸手在她额间轻轻一弹。指尖触及的肌肤微凉,他声音却温柔得不像话:“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阳光穿过窗棂,在他眼角眉梢跳跃,“如今这般已是万幸,至少不必再任人摆布。况且——”
他忽然正色,目光灼灼地望着苏珏:“只要小梅能快活,我做什么都甘愿。而我能为你做的,也不过是这些了。”
苏珏看着肖竹那双漂亮的眼睛不禁陷入了回忆。
肖竹有个妹妹叫肖梅。他们的母亲生得极美,却是个痴儿。父亲在肖竹五岁时便将母子俩卖进了醉仙楼——那时母亲腹中已怀着肖梅。老鸨见肖竹生得玉雪可爱,便容他们留下。母亲在产下肖梅两年后,被人活活打死在绣床上。
初遇肖竹那年,他十七岁,已接客两年。老鸨曾许诺,只要他肯接客,就保肖梅十五岁前清白。肖竹明知这是谎言,却不得不应下——那时已常有醉汉闯入肖梅闺房,有次险些得手。临去前,他撂下狠话:若老鸨食言,纵是化作厉鬼也要让她血债血偿。可惜老鸨并未当真,肖梅十三岁那年,她的初夜便被挂牌拍卖。
命运弄人,那夜苏珏奉命刺杀的目标,正住在肖梅隔壁,所以她一掷千金买下了肖梅的初夜。
红烛高照的闺房里,肖梅见这位“恩客”毫无轻薄之意,顿时泪如雨下。小姑娘将这些年与兄长的遭遇和盘托出,哭求苏珏救他们脱离苦海。听着肖梅的哭诉,苏珏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兄长——那个同样愿为她赴汤蹈火的人。
虽然波折重重,苏珏最终不仅完成了任务,更为肖梅赎了身。肖竹得知妹妹险些受辱时,整个人如坠冰窟。他原以为安插在楼里的心腹会护肖梅周全,却不知那人早被老鸨收买。多年来传来的消息,尽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后来肖竹虽也被赎出,却只为不让妹妹伤心。在离氏山庄住了一月后,他私下找到苏珏:“让我做个有用的人。”他说这话时,眼中燃着倔强的火苗,“我能做的,只有回到那个地方,等你需要我的那天。”
苏珏没料到真有用上他的一日。当时答应,不过是看出这个少年急需重拾尊严。她托李明舟将肖竹安置在渊城南风馆——那里背靠千阁,客人忌惮,小倌们至少不必强颜欢笑。
肖梅至今不知兄长去向。肖竹骗她说在为苏珏办事,每年只寄一封平安信。每每见到肖梅信赖的眼神,苏珏总觉心中有愧。这个天真烂漫的姑娘永远不会知道,她最敬重的两个人,正在编织一个善意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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