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玫瑰酥 平生趣

暮春的汴京,宫墙内苑,太液池边的垂柳已抽出细嫩的新枝,暖风拂过,带起漫天飞絮,如雪如烟。

嫡皇子赵暄斜倚在临水的朱红栏杆上,望着池中几尾悠游的红鲤,神色淡淡。他生得极好,眉目清俊,虽年纪尚轻,却已有了几分天家威仪沉淀在骨子里,只是此刻那双凤眸中,透出的却是与这身份年纪不甚相符的……百无聊赖。

宫人们垂手侍立在远处,连呼吸都放得轻缓。这位中宫所出的殿下,官家与圣人的心尖子,平日里瞧着温润和气,可若谁真当他是个好性儿的,那便是大错特错。前儿个才有不知深浅的宫人,妄图在他面前卖弄些小聪明,转头就被打发去了永巷浣衣局。自此,再无人敢在他面前造次,却也使得这东宫愈发寂静得令人发闷。

“殿下,圣人请您过去一趟。”内侍省都知刘永小心地近前,低声禀报。

赵暄眼皮都未抬,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他慢吞吞地直起身,理了理身上那件月白云纹锦袍的褶皱,动作不疾不徐。

曹皇后所居的坤宁殿,一如既往地端肃雍容。殿内燃着清雅的苏合香,曹皇后端坐于上首,身着常服,气度沉静。见儿子进来行礼,她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招手让他近前。

“暄儿,近日在宫里,可觉得闷?”曹皇后执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状似随意地问道。

赵暄垂眸:“回娘娘,儿臣每日读书习字,听师傅们讲经论史,不敢懈怠,亦不觉闷。”回答得滴水不漏,是标准的皇子仪范。

曹皇后看着他,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清楚。这孩子聪慧过人,一点即透,功课上是从未让她与官家操过心,可也正是因着这份过早的懂事与通透,反倒失了少年人应有的鲜活气。这四四方方的宫墙,规行矩步的日子,怕是早已将他圈得倦了。

她放下茶盏,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盛家,你可知道?”

赵暄眸光微动:“娘娘指的是,那位以‘规矩清正’闻名的盛紘盛大人家?”

“正是。”曹皇后颔首,“盛家虽非钟鸣鼎食之家,却是书香清流,门风严谨。盛老太太更是勇毅侯府的千金,最重规矩礼数。我与官家商议过了,想让你去盛家小住一段时日,一则,跟着盛大人听听政事,体察民情;二则,也学学清流文臣家的规矩家风,于你日后……大有裨益。”

去盛家?赵暄微微一怔。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抬眼看向母亲,曹皇后目光沉静,带着深意。他瞬间明了,这不仅是让他出去“散心”,更是另一种形式的历练与见识。深宫虽好,却终究隔着一层,不及亲身踏入臣子之家,能看得更真切。

“儿臣,遵旨。”他躬身应下,语气平静,心底却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盛家……会是另一座无趣的牢笼么?

三日后,一辆看似朴素实则内里极为舒适讲究的青幄马车,在几名便装护卫的随行下,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积英巷盛府的门前。

盛府阖家早已得了宫中的明旨与暗谕,盛紘领着嫡妻王氏,并林栖阁那位受宠的林姨娘,以及一众儿女,身着整齐的吉服,恭恭敬敬地在大门外迎候。

车帘掀开,赵暄弯腰下车。他今日并未穿着皇子常服,只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直缀,腰束玉带,头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愈发显得面如冠玉,风姿清举。虽刻意收敛了威仪,但那通身的气度,仍是让盛家众人心头一凛,纷纷垂下头去,不敢直视。

“臣(臣妇)盛紘(王氏)携家眷,恭迎殿下。”盛紘领着众人,就要行大礼。

“盛大人,盛夫人不必多礼。”赵暄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声音清朗温和,“此番叨扰,是奉了父皇与母后之命,前来向盛大人请教,体验清流家风。在府上期间,只当我是个寻常晚辈学生即可,切莫因我而扰了府中清净。”

话说得谦和,盛紘却不敢有半分怠慢,连称“不敢”,又将身后子女一一引见。

长柏稳重,长枫俊秀,如兰娇俏,墨兰文雅……赵暄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略一颔首,并未多做停留。直到引见至排在最后,那个穿着一身浅碧色衣裙,梳着双丫髻,低着头显得格外安静的小姑娘时,盛紘道:“这是小女明兰,行六。”

明兰依规矩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声音清脆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明兰见过殿下。”

赵暄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和那看似恭顺,实则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模样,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就是那个养在盛老太太跟前,据说性子怯懦,不甚起眼的六姑娘?他记得母后提过一句,盛家老太太是个极明白的人。

“六姑娘。”他淡淡应了一声,便移开了目光。

盛老太太早已在寿安堂等候。见了赵暄,老太太欲行礼,也被赵暄以晚辈见长辈之礼避开,只受了半礼。一番叙话,老太太言辞得体,不卑不亢,既尽了臣子之责,又不失长辈风范,令赵暄心中暗暗点头。盛家这位老太太,果然不凡。

最终,赵暄被安置在了前院一处最为清雅安静的院落“竹意轩”,离盛紘的书房和长柏、长枫的住处都不远,既方便“请教”,也不算太过打扰内眷。

接下来的几日,赵暄白日里或随盛紘去衙门旁听,或与长柏、长枫一同读书论道,晚间便在竹意轩处理宫中送来的部分奏章节略。他言行举止,无可挑剔,对盛家上下皆以礼相待,连对林姨娘这等妾室,也未曾给过脸色,端的是一派温和宽仁的皇子风范。

可只有赵暄自己知道,这盛家的日子,初看与宫中似乎并无不同,依旧是规矩礼数,依旧是晨昏定省。但细微之处,却又截然不同。王氏与林姨娘之间那点不动声色的机锋,如兰的莽撞娇憨,墨兰若有似无的卖弄才情,长枫偶尔流露的轻浮……都像是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比之宫里妃嫔们的手段,虽显得稚嫩直白,却别有一番……生趣。

这日午后,赵暄以歇息为由,婉拒了长枫一同品鉴新得字画的邀请,信步走到了靠近内院的一处小花园。园中有一六角凉亭,四周植着几株高大的海棠,此时花期已过,绿叶繁茂,倒也荫凉。

他刚在亭中石凳上坐下,便瞧见回廊那头,盛家六姑娘明兰正带着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个朱漆食盒,脚步轻快地往这边来。看方向,似是给寿安堂的老太太送点心。

明兰也瞧见了亭中的赵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随即调整方向,走过来规规矩矩地行礼:“殿下万福。”

“六姑娘不必多礼。”赵暄目光掠过她手中那描金绘彩的食盒,鼻尖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这是给老太太送的点心?”

“回殿下,是厨房刚做出的玫瑰酥,祖母近来喜欢用些软糯香甜的。”明兰垂着眼答,声音平稳。

赵暄点了点头,并未多说,只端起方才刘永奉上的清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明兰见状,便欲告退。她实在不太想与这位天潢贵胄多做接触,总觉得他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能洞察太多东西,让她这种只求安稳度日的人感到不安。

然而,她脚步还未挪动,却听赵暄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极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明兰下意识地抬头,恰好撞上赵暄的目光。他正望着回廊的另一头,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六姑娘,”赵暄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明兰耳中,“孤与你赌一赌如何?”

明兰一怔:“殿下……要赌什么?”她心头警铃微作,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赵暄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那里,盛家的五姑娘如兰,正提着裙角,带着丫鬟,风风火火地穿过月洞门,朝着凉亭这边的回廊跑来,看样子是急着要去哪里。

“孤赌,”赵暄语调悠然,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你手中这盘刚出炉、香气诱人的玫瑰酥,不出半柱香,就会被人碰洒。”

明兰顺着他目光看去,正看见如兰那不管不顾冲过来的身影,心中顿时一紧。她这五姐姐的性子……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中捧着的食盒,那里面可是祖母等着要用的点心!

她下意识地将食盒往怀里护了护,再抬眼看向赵暄时,只见这位嫡皇子已然好整以暇地转回了目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方才那句预言,不过是随口一句戏言。

凉亭外,柳絮纷飞,如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明兰捏着食盒边框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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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吟鹤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