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梅笺

芳苓寻来的梅花笺是上好的薛涛笺,浅粉的底子上洒着细碎银屑,边缘印着疏影横斜的梅枝,雅致非常。明兰铺开笺纸,取过皇后赏赐的那支紫毫笔,在砚中徐徐蘸墨。

笔尖悬于纸上方寸之地,她却迟迟未落。

写什么?如何写?这薄薄一页纸,轻如鸿毛,却又重若千钧。字字句句,都需反复斟酌,既要合她新晋贵人的身份,又要贴合皇后赏赐文房、出言维护的“知遇之恩”,更要不露痕迹地表达恭谨与谢意,却不能有丝毫谄媚或结党之嫌。

她沉吟片刻,目光掠过窗外那几株在寒风中悄然孕育生机的老梅,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提笔,落墨,字迹清秀而不失风骨:

“琼英初绽禁苑东,素心一点托寒风。

不争桃李三春艳,自守冰霜彻骨清。

幸沐天光承雨露,敢辞深雪报微诚?

坤德广被滋弱质,唯奉芳华映日明。”

诗成,她轻轻吹干墨迹,又仔细看了一遍。前四句以梅自喻,言其不争不抢、耐得住寂寞清冷的性子;后四句则感念皇恩与皇后恩德,表明虽力量微薄,却愿竭诚以报的心意,最后一句“唯奉芳华映日明”,更是将自身姿态放得极低,愿如梅花映日,衬托中宫光辉。

遣词用句,谦卑恭顺,又不失格调。

“将这诗笺用锦盒装了,送去坤宁宫,就说明兰感念皇后娘娘赏赐文房,偶得拙句,不敢私藏,特呈请娘娘雅正。”明兰将诗笺递给芳苓,仔细吩咐道。

“是,贵人。”芳苓双手接过,见那诗笺上字迹清丽,诗意含蓄而恭谨,心中暗赞贵人心思玲珑,行事周全。

锦盒送出后,明兰便不再多想,依旧如常度日。翻阅《本草辑要》,打理院中梅树,配制那些寻常的防疫香囊,仿佛那页诗笺只是她闲来无事的偶一为之。

然而,消息灵通的宫苑,很快便知晓了盛贵人往坤宁宫送了一首咏梅诗。

反应各不相同。

延禧宫内,苗昭仪听闻后,拈着一块新进贡的蜜饯,唇角微勾:“倒是个识趣的,知道该往哪里靠。只是……这靠过去容易,日后想脱身,可就难了。”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长春宫中,贵妃正对镜试戴一对新得的东珠耳珰,闻言,动作微微一顿,镜中那张艳丽面容上掠过一丝冷意:“咏梅?自比高洁?才承了几日雨露,便这般迫不及待地寻倚仗了?”她轻轻取下耳珰,掷于妆奁之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皇后娘娘倒是肯给她这个脸面。”

端妃则在自己宫中,对心腹宫女嗤笑道:“我还当她有多清高,不过也是个见风使舵的。巴巴地写了诗去讨好中宫,可惜啊,皇后娘娘常年卧病,又能护她几时?这宫里头,终究还是要看圣心所向。”

这些背后的议论,明兰无从得知,也无意探听。她只是安静地待在绛雪轩,如同那诗中所言,守着属于自己的“冰霜彻骨清”。

次日午后,坤宁宫竟派了掌事宫女亲自过来,还带来了皇后的回礼——一盆精心培育的绿萼梅盆景。那梅树枝干苍劲,花苞初绽,瓣色如玉,清气袭人。

掌事宫女笑容温婉,语气恭敬:“皇后娘娘看了贵人的诗,赞不绝口,说贵人才思清逸,性子沉静,与这绿萼梅的品性正相合。特赐下此盆景,愿贵人如这寒梅,历久弥芳。”

明兰心中微震,皇后此举,无疑是将她那首示好诗接下了,并且给予了明确的、甚至是带着几分抬举的回应。她连忙敛衽谢恩:“臣妾谢皇后娘娘厚赏,娘娘赞誉,臣妾愧不敢当,唯有谨记娘娘教诲,静守本心。”

送走坤宁宫的人,明兰看着那盆被安置在窗台明亮处的绿萼梅,心思起伏。皇后接过她的投诚,意味着她正式被划入了皇后的视线范围,某种程度上,也成了贵妃一系的眼中钉。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得了中宫青眼,是屏障,也可能成为更显眼的靶子。

芳苓脸上带着喜色,低声道:“贵人,皇后娘娘这番赏赐,意义非同一般。”

明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那盆绿萼梅上。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玉质的花苞上,几乎透明。

“将这盆景好生照料。”她轻声吩咐,“另外,将我们之前配制的那些香囊,再多做一些,除了咱们宫里的人,延禧宫苗昭仪处,以及几位平日并无过多往来、位份不高的采女、淑女处,也都送几个过去,只说是冬日里防备时气,不值什么。”

芳苓立刻明白了明兰的用意。这是在不张扬的情况下,稍稍拓宽一点人缘,至少,不让人以为她只知巴结皇后,目中无人。

“是,奴婢这就去办。”

窗台上的绿萼梅静默无言,幽香暗渡。

明兰知道,那页小小的梅笺,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已悄然改变了水下的流向。而她,必须在这随之荡开的涟漪中,更加谨慎地,把握好自己行舟的方向。前路看似明朗了一分,实则暗涌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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