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姐,我可以顺路载你一程。”傅聿时看着她,重复刚才的话。
风实在太大,险些将她的伞吹翻。
聂霜拼命用两只手稳住雨伞,头发粘在脸上,也顾不得了。她探身看向车内的人,尽力让自己的声音穿透雨声。
“傅先生,不用麻烦了。”
“你还有其他的办法?”
他说得挺对,她的确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但她性子慢热,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更何况对方还是刚认识的客户。
“聂小姐,这个天气实在不好打车。”司机从前面探身看她,笑得温和,“我们也是顺路,你不用担心会给我们添麻烦。”
傅聿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只察觉他眉头微微皱起。
是因为嫌弃她身上的狼狈,还是觉得她在浪费他的时间?
雨大风寒,在打了一个喷嚏后,她妥协了,“那麻烦等我一下。”
她转头跑回自己的车里,从副驾驶上拿出装着瓷器的木箱,抱在怀里,锁了车。
见她过来,司机十分绅士地接过她手中的木箱,放进车里,又护着她进去。
从疾风骤雨的室外进入温暖的空间,聂霜周身舒服了不少。只是雨伞上的水顺流而下,脚下很快积起一滩水。
他的车很干净,这更加重了她的愧疚。
察觉到傅聿时的目光,聂霜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把您的车弄湿了。”
他的回复却令她意外,“这把伞很特别。”
她怔了下,握着伞柄应道:“这伞,的确很特别。”
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一把伞。
落座后,她从包里拿出纸巾,顾不得身上的雨水,先去擦伞,生怕把别人的车弄得更脏。
但巴掌大的纸巾,很快就糊成一坨。一整包纸巾都用完后,水还在源源不断淌下。
“用这个。”他递来一条灰色毛巾。
“谢谢。”她接过来。
那条毛巾看似普通,但质地极其柔软,若不是她用过这个低调品牌的同款毛巾,恐怕会当成普通物品对待。
这么贵的东西用来擦一把脏伞,似乎有些浪费。
但弄脏了这车,她更罪孽深重。犹豫了两秒,她妥协了。
“够吗?”他又递来一条更大的灰色毛巾。
见她发怔,他把东西往她手里一塞,“别擦伞了,人比伞重要。”
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手背,很凉,莫名带起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反应过来时,他已迅速收了手。
对上他的眼睛,眼底竟有一丝浅笑。
像是在笑她蠢,顾伞不顾人。
但她还是握住毛巾,说了声“谢谢。”
毛巾多少带着些私人彩色,她只擦了头发和上身,下身的牛仔裤湿漉漉贴在腿上,她也没敢擦。
收拾完后,聂霜才想起自己忘了提目的地,便对司机报了“上远古街”的地址。
车刚开出去,前方就因事故而拥堵起来。
漫长的等待中,傅聿时突然开口问她:“聂小姐做这行多久了?”
聂霜认真想了想,“四年左右。”
“不到四年,还是四年有余?”他看向她。
这问题很奇怪,是在确认她的资历是否能胜任接下来的修复任务?
“四年零四个月。”
正琢磨着他再问些什么,她该如何作答,他却不再开口。
两人本就不熟,聂霜也不是没话找话的人,车内顿时陷入沉默。
通过拥堵路段后,她从包里摸出蓝牙耳机,戴上,偏头看向窗外。
暴雨中的城市,一片狼藉。
路边的广告牌被吹翻,纸箱,塑料袋随处飞扬。有人骑着电瓶车,摔倒在路中间。
甚至还有情侣在吵架,一个跑一个拉,最后一起滚到水坑里,抱在一起,不吵了。
她突然想起读书时看过的一个故事,城市的倾覆成全了一对恋人,而眼下却是暴雨的侵袭,让一对恋人重归于好。
人的真心,似乎只有在灾难来临时,才更容易迸发出来。
走神时,傅聿时的电话声将她拉了回来。
“雨太大,赶不回来,会议改到晚上。”
他的语气干脆利落,就像是提前预料到这通来电,也提前做好了决定。
他的神色始终沉稳淡定,让聂霜觉得即便车外狂风暴雨,她在他身边呆着,心也是静的。
只是,如果不专程送她,他也许不会被耽误这么多时间,指不定就能赶上那趟会议了。
揣了这么个心思,她后半截路就无法做到坦然了。车驶入上远古街时,她让司机将她放在入口。
“我可以自己走进去。”她说,“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司机平和地笑笑,“没事的聂小姐,我们不赶时间。”
但她还是执意下车。
“可是聂小姐,”傅聿时突然开口,望向她正要拎起的木箱,“我这个东西淋不得雨。”
坦白说,他这话合情合理,语气也算温和,但聂霜还是隐隐有些不舒服。
转头对上那双沉黑的眸子,看清他眼底并无冒犯之意,她便没再说什么。
司机将车停在烟雨门口,又下车帮她拎了东西,等她撑开伞,才将东西递还给她。
“谢谢。”
聂霜这句话,是对司机,也是对傅聿时说的。
但他听没听见,她就不得而知了。
雨实在太大,她没等车发动引擎,便脚步急急地推门进去。
车内,章叔问傅聿时:“你今天怎么突然管起闲事来了?认识?”
望着后视镜里空荡荡的小巷,好一阵后,他才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雨雾弥漫的街边。
“不认识。”
章叔笑了下,他在傅家干了很多年,对傅聿时的性子再了解不过,见他不想多言,也没继续追问。
“现在去哪儿?”
“望月。”
“那个...”章叔顿了下,“老太太去望月堵你了。”
“那就回公司。”
章叔望着后视镜的人,“这次老太太的相亲名单里,好像有一位姓聂的姑娘。”
两人视线在镜中相撞,傅聿时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两三秒的沉默后,他沉声道:“去望月。”
回到烟雨,聂霜放下木箱和雨伞,就赶紧去后院收东西。
厨房的张姐在后院晒了豆子。今天周六,她人不在,让聂霜帮忙盯着,结果就给盯成了这样。
豆子已经泡发了,她把水沥干,也不知还能不能吃,只有等周一张姐来处理了。
把头发散下来,她找出毛巾,边擦着湿发,边给自己冲了感冒药,以防万一,又多加了一包。
经过李早那间修复室,她发现他一点没受外界的影响,还在专注捣鼓着手底下的陶碗。
果然是吃这碗饭的。
她忍不住想,别说暴雨天收东西,要是有小偷闯进来,把烟雨给搬空了,李早大概也像现在这样,头也不会抬一下。
烟雨是家私人修复工作室,主要修复古玩、玉器、陶瓷等东西,坐落在清朝留下的这条“上远”古街。
上远有东南西北四条街。
其他三条街都是知名的打卡景点和纪念品商店,唯有南街不同,它聚集了好些老手艺人的店铺。
烟雨隐匿在南街尾端,在那些名气斐然,门庭若市的非遗老店外,自成一派。
清冷的那一派。
烟雨老板是李早,周玉山的弟弟。
但当年周玉山出事时,他还小,聂霜不能不管,只能从周玉山手里接过摇摇欲坠的烟雨。
她几乎是竭尽了全力,才让烟雨起死回生。
她没什么野心,只求对得起故人。
给保险公司打了电话后,聂霜才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暴雨橙色预警的信息。
两小时前收到的。
如果早点看见,或许,她就不会去和璟了。
没再想不愉快的事,她上楼洗了个澡。被秋雨冻坏了,她在淋浴的热水下呆了很长时间。
吹干头发后,她拿出柜子里的精油抹在发梢,又喷了点香水在手腕。很清甜的味道,她习惯了洗完澡喷一点,心情也会跟着变暖。
收拾好房间后,她才发现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是聂舒曼打来的。
她犹豫了下,没回过去。
她的母亲聂舒曼,从不会问她吃饱穿暖、有没有生病这些问题。
她找聂霜,通常只有两件事。
要么带她去参加宴会,要么就是让她去相亲。
两个聂霜都不喜欢。
出门前她没吃饭,将电话扔在一旁,这才察觉到胃隐隐作痛。
有时修复器皿太专注,便错过了饭点,长期下来胃口也不太好。饿了随便吃两口,没饿也不会主动找东西吃。
想起早餐还剩了个牛角包,她去厨房找出来,放进微波炉加热。牛角包外酥里香,配上黑咖啡正好。
这是以前在国外读书养成的习惯。也没多喜欢,只是赶作业赶兼职时,为了节省时间就随便吃点。
久了,就变成了种饮食习惯。
吃完东西,她捧着没喝完的咖啡,走到屋檐下,抬头望着铺天盖地的雨幕,站着发了会儿呆。
杯子很快凉了。
她转身回到自己那间修复室,用手腕上的皮筋随手将头发绾在脑后,然后打开拎回来的木箱,把里面的碎片小心翼翼拿出来。
她不由得想起了一个问题。
傅聿时当真是因为她的手艺才指定让她来修复的?就凭一个风格完全不同的元青花瓷瓶?
可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对有钱人而言,也许谁来修复并不重要。他们的喜好,根本不需要瞻前顾后左思右想,很多时候只是一个念头的决定。
因为他们有足够的成本去试错。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条短信,聂舒曼发来让她去相亲的。
扫了眼,她烦闷地将手机锁了屏,扔进兜里。
上次是陈先生,这次傅先生,下次又会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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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踟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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