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溢彩的街景中,细雨绵绵洒落。
聂霜靠在椅背上,静静望着窗外。
电台里播放着曲调轻快的歌曲,她不知不觉便沉入了一个似真似假的梦里。
那是一个晚霞漫天的傍晚。
晚自习前,她像平常一样,在食堂吃过晚饭,便去操场旁边的山坡背英语单词。
有人正安静地坐在那里看晚霞。
一头毛茸茸的标志性短发,她一眼就认出那个背影是周玉山。
被霞光笼罩的周玉山,脊背微弓,双手环抱着膝盖,和平日里那个吊儿郎当的形象判若两人。
在聂霜的印象中,她这个同桌要么迟到、旷课,要么一连消失好几天,然后又突然浑身是伤地出现在座位上。
如果说她俩都是班上的异类,那相对于她这个被排挤的人而言,周玉山则是让班里其他人惧怕的存在。
虽然两人成为同桌已有两个月,但她们之间的对话仅限于——
周玉山上课睡觉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她悄悄在草稿本上写下答案递过去,换来周玉山一句“谢了。”
并不熟的关系,让聂霜没去打扰她。
于是,她们一个看晚霞,一个背单词,互不相扰却又像是在彼此陪伴。
直到一周后,聂霜在背单词的过程中,突然听到周玉山扭头问她:“你说那片晚霞像不像一朵霜花。”
聂霜愣了下,随即朝绯红的天际望过去,她微眯着眼睛琢磨了会儿,回答说:“我觉得像一座山。”
“山?”周玉山歪着脑袋,变换各种视角去研究那片晚霞,怎么看也不觉得像座山。
“嗯。”聂霜收了单词本,慢慢朝坡顶爬上去,“上面是一座山,山下一条河,河面是山的倒影。”
周玉山看了眼走到她旁边坐下的聂霜,挠了下后脑勺,笑道:“你们这些好学生就是不一样,想象力太丰富了。”
那日之后,聂霜每天背完单词都会陪周玉山看会儿晚霞。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周玉山的妈妈叫余晚霞,在她升入高一前的那个暑假,因病去世了。
旁边有车在鸣笛,急躁不安的催促声中,聂霜皱着眉换了个姿势,梦中的场景也跟着变幻。
霞光消散,她正立在被大雾笼罩的烟雨院中。
“为什么不去参加高考?”她气急败坏地质问周玉山。
“听说你要出国了?准备学什么专业?”周玉山叼着一根烟,忽视掉她的问题。
“回答我,为什么不参加高考?”
聂霜几乎快哭了,“你不是说你的理想是去专业院校学习文物修复吗?为什么要放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面对一连串歇斯底里的质问,周玉山沉默良久,而后将手中的烟摁灭,面带哀伤地望着聂霜。
“如果连烟雨都快没了,我学了再好的修复手艺,又能如何呢?”
后来,聂霜才知道周玉山缺考的原因,她的二叔趁着她高考的时候,偷了相关证件,试图将烟雨据为己有。
为了守护妈妈留下的心血,周玉山不得不放弃最后一门考试,赶回来阻止那场交易。
从此,便赌上了自己的一生。
如此短暂的一生。
傅聿时手机的响动,将聂霜拉回现实。
转头望过去,见他一脸严肃地盯着手机里的信息,她下意识问:“怎么了。”
“没什么。”
他顿了下,将手机扔到中控台,直视着前方的黑夜,“工作上的事。”
聂霜点点头,没有多想。
今晚的同学会让她疲惫至极,到家后,她慵懒地阖着眼,将脚下的鞋子踢掉。
刚踩上棉拖鞋,身后的人就抱了上来。
温热的鼻息落在脖颈里,痒痒的,她偏头躲了下,就被掰着下巴和他接吻。
“想我了没?”傅聿时边亲她边问。
“没。”她含糊地笑了下。
他将人转过来,伸手去脱她外套,扔在地上后,又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将里面的搭扣解开,边吻着,边将掌心覆上。
玄关开着灯,毫无安全感可言,聂霜被他弄得浑身软绵绵的,只能从口中溢出支离破碎的句子。
“去...卧室。”
他轻咬她的唇,“好。”
人被他腾空抱起,去了里面。
坠入柔软的床上,黑暗让所有的羞耻隐匿,她抬手,去替他解开衬衫的纽扣。
也不知做了多久,后来,她累得睡着了,只记得最后迷糊中,人被他紧紧地锁在怀里。
聂霜睡着后,傅聿时抱着她在安静中呆了很久,直到她呼吸平稳了,他才起身,去冲了个澡。
章叔刚才发信息过来,说周玉山的事查出来了,问他是把资料送过来,还是他回去拿。
像是没看见那条信息似的,他将手机扔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没回复对方。
此刻,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他拿过手机,拨了过去,“我现在回来。”
晚上11点,傅聿时抵达了傅家。
章叔在书房等着他,将资料交到他手中后,想要说什么,但还是立在一旁,闭了嘴。
两页的打印纸,将周玉山的生平悉数记录。
原来,一个人的一生,竟能短暂到短短两页纸便可容纳所有,却又波折到连他这个素不相识的人看了,都扼腕叹息。心脏被针扎一样,极不舒服。
难怪,聂霜在同学会上,会难过得失了分寸。
某种惶恐攀上心头。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把达摩克里斯之剑落下时,他还是被恐惧攫获了,不知所措地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
直到章叔在旁边提醒他,“少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将资料阖上,傅聿时问:“大哥在吗?”
“大少爷在楼上的书房。”
顶层,诺大的书房里,沉香缭绕,寂静无声。
金丝楠木桌前,傅之远正在翻看上一季度的投资报告,听见敲门声,他应了句,“进。”
他撩起眼皮,朝门口看过去,见到来人,明显有些意外。
“你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这么晚了过来找我,我怎么有点大事不妙的预感。”
他吁出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拢唇咳嗽了两声。
傅聿时走进了,往旁边沙发上一坐:“哥,少抽点烟,注意身体。”
“你怎么跟你大嫂似的。”傅之远轻笑了下,“说吧,有什么事。”
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傅聿时径直问他:“你当年在隧道跟一辆摩托车相撞,这事儿你还记得吧?”
傅之远愣了下,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件陈年往事。
“嗯。”他又拿出根烟,没点,放在指尖,“当年司机疲劳驾驶,三个人,只有我捡回了条命。”
傅之远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受伤的那条腿,“庆幸老天爷让我活了下来。”
“那个人,叫周玉山对吗?”傅聿时问。
“嗯。”知道傅聿时不会平白无故问起这件事,傅之远凝了眸,“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哥,你知道吗?”
傅聿时盯着地面,轻笑一声,那笑中充斥着对命运的无奈。
“周玉山,是聂霜最好的朋友。她当年,就是因为周玉山出事,才匆忙回国,后来也因为要替周玉山守着烟雨,才转行做了瓷器修复。”
傅之远有些许的震惊,一时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
当年事故中去世的女孩,他只知道对方很年轻,没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就开始做瓷器修复的工作。
活下来后,他对女孩感到抱歉,但人死不能复生,家里赔了大笔钱给周玉山的弟弟,但对方并不接受。
他知道,那是因为恨。
好一阵后,傅之远才平缓下来,拿了火机去点烟,但手抖,点了好几次才成功。
吸了口烟,他缓缓开口:“抱歉,聿时。”
傅聿时垂着眸子,喉头微动,“哥,这不是你的错。况且,你也是那场车祸的受害者。”
傅之远微微摇头,“不,是我的错。那天早上雾很大,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出门,也许就不会....”
空气里弥漫着沉香的味道,风吹进书房,窗帘微微摇晃着。
傅聿时头痛得像被闷了一棍,但他知道再谈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于是起了身,打断他,“哥,这件事我是从萧煜那里察觉的,恐怕需要你出面去...”
傅之远看着他,会意地点头,“我会跟他谈。”
“总之,一定不能让聂霜知道。”傅聿时叮嘱他。
“放心,我会让这个秘密,永远锁在那一天。”
离开前,傅聿时拉开书房的门,忽尔又转头,问道:“那个林樾,你是怎么处理的?”
“那人胆子太小,还没真的动他,已经吓晕了。”
他做生意手段凌厉,但不会主动树敌,觉得吓唬吓唬对方,就够了。
“据我所知,这个人曾经走私过文物。”傅聿时出声提醒他。
傅之远这才抬眼认真地看过去。
立在门口的男人目光凌厉,表情森然,再不是傅之远印象中那个绅士温和的弟弟了。
这一刻,他似乎有些不认识他了。
不管是周玉山的事,还是林樾,他意识到,聂霜在他心里的地位,怕是让他把命交出去,他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傅之远郑重地点头,“好,这件事交给我,我不会让他好过的。”
回到自己的书房,傅聿时将那叠资料扔在桌上。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抬腕看了眼时间,凌晨了,该回去了。
他起身,将周玉山的东西锁进了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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