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言归暗自腹诽，同时熟练地挨个回复青年发来的“骚扰”信息。
[小动物小时候都长的比较快，基本一天一个样……]
“谢先生，请问您现在在家吗？”
一行字还没打完，陈漾的通话邀请就弹了出来。下意识按下接通键，谢言归懊恼地揉了揉眉心，缓声回复：
“我现在在工作室那边……怎么了吗？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好的！……我现在就过来！”
自听筒中传出的声音很不稳，听着有些喘，像是刚刚结束一场剧烈运动。
谢言归再次询问：“怎么了吗？”
“啊！是这样的……我想给您送一些水果，但不确定您在不在家……在工作室那边也好！好像这边的距离更近一点诶，而且还可以跟大家分着一起吃。”
“我大概还要十五分钟左右才到……东西有点多，过会您可以下楼接我一下吗？麻烦了！”
111.
不只是“有点”多。
谢言归沉默地看着整整齐齐摆在眼前的九个西瓜，真心实意地提问：“你是去市场批发了吗？怎么不让人家帮忙送一下，这么多都是你一个人搬过来的吗？”
“啊，我是坐公交过来的。”
陈漾笑着朝谢言归眨了眨眼。
“谢先生，我跟你说，这个西瓜特别甜。我一口气吃了五六块呢！那个卖西瓜的大爷还说，要是我喜欢吃就多给我送一点。我没要，可他说，就算我不要他送的那些他也不一定卖得完……所以我就把它们全部买回来了！”
过于扎眼的太阳光刺在心上，谢言归竟莫名生出一股烧心的燥意。
他想，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持续炎热的天气导致的。
谢言归不耐烦地扯松了领带。他挽起袖子，深深叹了口气。
“走吧，这几个给我。你提剩下的那袋。”
走进电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一个人去买，老板是怎么肯把这么多西瓜卖给你的？就不怕你吃不完吗？”
陈漾笑得腼腆。
“嗯……这个啊，我跟他说我们公司今天搞团建。况且今天天气太热了，城管又在抓人……他就干脆卖给我了。”
团建？
谢言归嗤笑。
倒还真是个好理由。既做成好事刷了好感，又能把这份人情算在他的头上。不愧是从小在名利场里长大的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他心中的那一点好感也荡然无存。
伪善。
特地过来这边一趟不就是想告诉他说看那个老人可怜买了人家的水果吃不完，所以送过来给他谢言归当人情吗？
还说什么“自己一个人拿”，有那么多工具不用非要坐公交，还用塑料袋徒手提几个西瓜过来。卖惨这一套谁不会？
他甚至怀疑陈漾已经猜到了自己接近他的目的。一味周旋不愿戳穿只是为了让他吃瘪，或者是单纯享受这种将他人情绪掌控在手中的快感。
看着与办公室其他几人畅谈甚欢的陈漾，谢言归想：
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112.
就连之后得知陈漾滥好心在路边被人骗了五百块钱，谢言归也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陈漾说：“当时……我才刚下班，路过超市就准备进去买点东西当第二天的早餐，结果那个大叔在门口拦住了我。他说，他要赶着坐火车回去x市有事，但是钱包和手机都被人偷了，只剩下一些基础的证件在身上，问我能不能借他一点现金，他想打车去火车站……他当时还加了我的支付宝，说到时候他会用支付宝还给我……”
“所以你就把身上的现金全给他了？”
谢言归只觉自己头疼得厉害，他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低级的骗术都会有人信。
“嗯……”陈漾小心地点点头。“其实我察觉到有一点不对……但我怕他是真的没钱赶不及去坐车，就给他了……”
谢言归无言以对。
“你看……他支付宝没回过我了……”
陈漾把手机屏幕怼到了谢言归眼前。
除了[上善若水]的ID以及中年男人的自拍头像以外，他还看到了陈漾发出的几条很可笑的信息——
[骗子！！！！]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你这个死骗子！！凭什么骗我？！不许再骗人了！]
凭什么骗你？
当然是看你好骗啊。
谢言归觉得他不仅伪善，还蠢。蠢得无可救药。是好日子过惯了所以觉得五百块钱不是钱了吗？
“没事，没事，五百块钱而已。”
谢言归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
“吃一堑长一智，下次记住就好了。这都是那些骗子的问题，是他们自己心术不正。”
113.
过去这么久，谢言归其实早就已经忘记最初是怎么对陈漾改观的了。
只记得他时不时在路边做一些好人好事，势必把这份“伟大”的善心发扬光大。谢言归也乐得看他演，偶尔还会给予些许配合来完善自己的人设。
帮他养大四只猫，做了那么多无厘头的蠢事，玩那些无聊的幼稚的游戏，在他被骗之前戳穿骗子的谎言，必要时还要帮助路边拿不到东西的小孩以及迷路的老人……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可以从陈漾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早在计划实施的第一个月谢言归就明白是不可能从陈漾身上找出突破口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可他就是无法忽视陈漾发来的消息，那些无聊且没有意义的碎碎念，还有他似有若无的示好。
谢言归认为，他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这些事情严重耽误了他的工作进度以及心情，他必须要做个了断。
谢言归给陈漾设置了全平台的消息免打扰以及隐藏会话。他订了当晚的机票出差去邻国跑业务，几天下来忙得脚不沾地，所有能看见手机的时间都在打电话处理业务。
本以为冷着的这么些天陈漾会识趣地同他断了联系。
这应是成年人之间的心照不宣。
结果刚走出电梯，谢言归就看到了在他家门前蹲着打瞌睡的陈漾。
“陈漾？”
青年瞬间惊醒。
“谢先生，你回来了？你……这几天是公司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我这里还有一些钱，虽然不多……但是可以给你先垫着。”
“……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看着陈漾那真挚的眼神，谢言归实在不忍说什么重话，只摆摆手：
“不用了，不用你借我钱……公司没事，前段时间跑业务没注意看手机，太忙了。”
“哦……不是出事了就好。”
陈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有想过是不是你讨厌我了所以不愿意和我联系了。如果是的话也没关系，你跟我讲一声，我以后就不会再缠着你了。”
……怎么说的这么可怜。
谢言归试探道：“你，是喜欢我吗？”
“嗯！我喜欢你。”
陈漾毫不犹豫地承认。
谢言归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喜欢为什么要理由呢？我觉得你很好，跟你相处的时候很舒服，所以我喜欢你。而且……我觉得其实谢先生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虽然你不愿意承认，但我认为，我们一起做那些事的时候你也是很开心的。”
114.
[喜欢]
即使到了现在他也仍然记得陈漾说的这句话。
谢言归听过陈漾的好多句喜欢。
他总是这样，把自己多余的天真倾注在无用的善良之上。企图像太阳一样发光发热，温暖身边的每一个人。
表面看似乎是他在无条件配合陈漾的无理取闹，实则一直以来都是陈漾在迁就他，时刻注意他的情绪，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情绪价值。
谢言归终于意识到……不，应该说是承认，他所看到的[陈漾]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
卑劣，傲慢，伪善，玩弄别人情感……这一切皆来源于他。是他一厢情愿地把自己生出的情感投射在了陈漾身上，让他觉得陈漾就是这么一个人。
可他真的是吗？
谢言归后悔了，后悔没有早一些认清自己的内心。
今日的冲动行径并不是全无益处。至少……谢言归确认了他的猜想。
“小漾，我改变主意了。”
谢言归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角的褶皱。只一个眼神，他便重新恢复到往日温柔矜贵的模样。
他牵起陈漾的左手，贴在唇边落下轻轻一吻。
“请你永远都不要原谅我。”
115.
别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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