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兵府的火最终被扑灭，烧毁了几间存放杂物的厢房，看似损失不大，却成功搅乱了宣府镇的夜晚，也为某些人销毁证据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被李长决擒获的黑衣人，在被押回馆驿的途中，便纷纷咬破了暗藏于齿间的毒囊，顷刻毙命，无一活口。
行事如此决绝，显然是死士。
“又是死士！”楚王朱瞻墡面色温怒，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作响，“这幕后之人，手笔一次比一次大！在边镇重地，竟也敢如此猖狂！”
关键账册被毁，活口尽数自尽，线索再次中断。
宋春生努力稳住心神。她仔细回忆着昨夜追击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与那名袭击她的黑衣人交手的过程。
“殿下，下官以为，线索并未完全断绝。”她缓缓开口，“昨夜那名袭击下官的死士，其武功路数颇为奇特。力量刚猛，招式却带着一股不属于中原军旅的诡谲。而且，”她抬起自己的佩剑，指着剑刃上一处细微的暗蓝色痕迹，“这是他短刃与我剑锋相碰时留下的。青鸾，取清水来。”
青鸾端来一碗清水，宋春生将剑刃浸入，片刻后取出，只见那碗清水边缘，已然泛起一丝极淡的蓝色油晕。
“这是‘狼毒’？”沈自蘅凑近嗅了嗅，柳眉微蹙，“漠北一些部落喜欢在兵器上涂抹这种混合了毒草和矿物提炼的毒液，虽不立时毙命，但伤口极难愈合，会慢慢溃烂。中原罕有。”
漠北。
“看来，我们的王总兵和孙监军，不只是贪墨军饷那么简单了。”楚王咬了咬牙，“通敌卖国，其罪当诛九族！”
李长决怒发冲冠：“殿下！证据确凿，请立刻下令，末将这就去将王绩、孙德海拿下！”
“且慢。”宋春生再次阻止，“李将军，敌暗我明，他们既然连死士都派出来了，必然已有防备。我们手中没有他们直接通敌的铁证，仅凭武功路数和毒药，他们大可推诿是栽赃嫁祸。贸然动手，若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勾结外寇，宣府镇顷刻间便有陷落之危。”
楚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宋御史所言极是。是本王心急了。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宋春生沉吟道：“账册虽被毁，但贪墨军饷、倒卖军资，绝非王绩、孙德海两人所能完成，必有庞大的利益网络。我们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明面上，殿下可继续以钦差身份，严令王绩整饬军备，清点库存，敲山震虎，让他们自乱阵脚。同时，下官会以监察之名，继续核查其他账目，尤其是粮草转运、民夫征调等不易伪造的环节，从侧面寻找缺口。”
“暗地里，”她看向沈自蘅和李长决，“需劳烦沈姑娘，利用江湖渠道，盯紧那个与孙德海接头的漠北商人，以及‘快活林’赌坊的资金流向。李将军则需挑选绝对可靠的军中弟兄，暗中排查，寻找可能被他们遗漏的、真实的账目副本或知情者。如此庞大的贪墨，不可能不留下一丝痕迹。”
“好！就依此计！”楚王拍板，“宋御史心思缜密，布局周全。李将军，沈姑娘，此事关乎边关安危，社稷存续，务必小心！”
计议已定，众人各自行动。
楚王次日便召集宣府镇所有千户以上将领，当众申饬军纪废弛之事，限令王绩三日内提交详细的军备整饬方案及所有库房清册，言辞极为严厉。王绩冷汗直冒，连声应承。
宋春生则重新埋首于浩繁的公文之中，她不再只看军械粮饷主账，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辅兵营的日常开销、驿站往来的记录、甚至城中商铺的税赋账目。
她知道，大鱼过水，必起波澜，真正的线索往往隐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李长决利用其军中身份，秘密接触了一些备受排挤、或对王绩所为早已不满的低级军官和老实兵卒，许以重诺，谨慎地搭建起一张秘密的信息网。
而沈自蘅。她时而化身豪客出入赌坊，时而扮作商人接触三教九流。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师，都察院。
苏霖如同往常一样，默默地整理着文书。他动作不疾不徐，将一份关于宣府镇历年军械补充的陈旧抄录档案，归入了“待销毁”的废纸堆中。
接下来的两日。
楚王的步步紧逼如同悬在王绩头顶的利剑。这位总兵大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蜡黄的脸上时常冒出虚汗，眼神飘忽不定。
他提交的“整饬方案”空洞无物，库房清册更是敷衍了事，显然是在拖延时间，或者说，在等待来自京城的“指示”或“救援”。
宋春生这边。她在核查近一年宣府镇辅兵营的采买记录时，发现有几笔向城中“陈记杂货”采购大量火油、硫磺等物的记录，数额远超日常炊事、照明所需。
“火油、硫磺……除了军用，民间大量采购，用途可疑。”宋春生指着账目对楚王道，“而且，这家‘陈记杂货’，据沈姑娘探查，与那‘快活林’赌坊的幕后东家，有些关联。”
“你的意思是……”楚王目光一凛。
“或许，那晚总兵府的火，并非只是为了制造混乱，也是为了销毁某些不便移动的东西。”宋春生分析道，“比如，未来得及运走的违禁物，或者他们自己囤积的，准备用于其他用途的物资。”
就在这时，李长决带来了新的消息。
他联系上的一名曾在王绩亲兵队服役、后因不愿同流合污而被排挤至辅兵营的老兵，提供了一个关键线索：王绩有一个极其隐秘的习惯，他不仅自己吸食“逍遥散”，还会将一些极其重要的文书、账本，藏在他吸食散剂的那间密室里。
“那密室就在他卧房后的夹墙里，机关巧妙，知道的人极少。”李长决压低声音，“那老兵曾无意中撞见王绩开启过一次，记住了大概位置。”
同时，沈自蘅也传回了情报。
她盯着的那个漠北商人，终于再次与孙德海接上了头，约定明晚在城西一座废弃的砖窑进行交易。
“机会来了！”楚王猛地站起身，眸中精光四射，“明晚兵分两路！李将军，你带精锐人手，埋伏于砖窑，务必人赃并获，拿下孙德海与那漠北商人！本王与宋御史，趁王绩注意力被吸引，直捣黄龙，搜查他的密室！”
“殿下，此举是否太过冒险？”宋春生仍有顾虑，“王绩在镇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
“不能再等了！”楚王决然道，“对方接连受挫，已成惊弓之鸟。若等他们反应过来，销毁所有证据，或是引来外寇，我们将功亏一篑！必须雷霆一击！李将军，你的人马，能否确保控制住镇内关键隘口，防止王绩狗急跳墙，煽动兵变？”
李长决抱拳，眸光坚决：“末将已联络好数十名可信弟兄，届时可控制四门及武库。只要行动迅速，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必能稳住大局！”
见楚王决心已定，李长决又信心十足，宋春生也不再反对。她知道，这确实是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
次日，夜幕如期降临。
李长决早已率领精心挑选的数十名好手，埋伏在了城西废弃砖窑的周围。他自己则藏身于一处断墙之后，眸光紧盯着窑口的动静，手按在刀柄上，呼吸平稳而悠长。
他在等待，等待那个能将敌人一网打尽的信号。
与此同时，楚王与宋春生也带着一队楚王亲卫，潜伏在了总兵府外不远处。沈自蘅则先一步潜入府中，负责探明路径和解决可能的暗哨。
终于，子时前后，几辆覆盖着厚布的马车，在十余名劲装汉子的护卫下，驶入了砖窑区域。
紧接着，监军太监孙德海那略显肥胖的身影，也在几名小太监的簇拥下，鬼鬼祟祟地出现了。
双方接上头，低声交谈几句，便有人开始从马车上卸下箱子。借着月光，可以看清箱子里装的，正是制作精良的弓弩和皮甲。
“动手！”李长决见证据确凿，不再犹豫，猛地发出一声厉啸，身先士卒，冲了出去！
“杀！”埋伏四周的兵士齐声呐喊，瞬间将砖窑出口堵死。
窑内顿时大乱！护卫的劲装汉子反应极快，立刻拔刀迎战。孙德海吓得面无人色，尖叫着就往马车底下钻。
李长决刀势如虹，直奔那为首的漠北商人而去。那商人武功不弱，身形矫健，手中弯刀划出弧线，与李长决战在一处，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而总兵府这边，在砖窑动手的同时，沈自蘅也发出了信号——府内主要的暗哨已被清除。
“行动！”楚王低喝一声，亲卫如同利剑出鞘，迅速控制总兵府大门，直扑王绩的卧房。
王绩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直接地杀上门来，他刚刚吸食完“逍遥散”，正处在一种飘飘然的虚幻之中，被破门而入的楚王和宋春生逮了个正着！
“王绩！你的事发了！”楚王一声怒喝，如同惊雷，将王绩从迷幻中震醒。
王绩看到这副状况，顿时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搜！”宋春生不给任何机会，命令亲卫按照老兵提供的线索，仔细搜查卧房。
很快，一名亲卫在拔步床后的墙壁上，发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缝隙。用力一推，一块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了后面一间仅容数人站立的小小密室！
密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个香案，上面供奉着一尊造型古怪的神像，神像前散落着吸食“逍遥散”的工具。而在香案下方，有一个暗格。
宋春生上前，打开暗格，里面赫然是几本崭新的账册，以及一些往来书信！
她迅速翻开账册，里面清晰地记录着历年贪墨军饷、倒卖军械的明细，数额之巨，触目惊心。
而那些书信，更是惊心动魄——其中几封，赫然是王绩与京城某位显赫人物的通信，内容涉及军情泄露、构陷忠良，甚至探讨在必要时，引漠北骑兵入关，制造混乱以自保的可能性！
“通敌卖国，铁证如山！”楚王看着这些证据，气得浑身发抖。
王绩见此，知道大势已去，彻底瘫倒在地，如同一滩烂泥。
与此同时，城西砖窑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在李长决的勇猛冲击和兵力优势下，漠北商人带来的护卫死伤殆尽，那商人本人也被李长决一刀劈伤手臂，生擒活捉。孙德海更是毫无反抗之力，被直接从马车底下拖了出来。
宣府镇的毒瘤，在这一夜，被彻底剜除。
当李长决押着俘虏，带着缴获的军械，与楚王、宋春生在总兵府外汇合时，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
看着彼此取得的成果，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这一场豪赌，他们赢了！
李长决的眼眸第一时间找到宋春生，见她安然无恙，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明晃晃的笑容。
宋春生看着他被硝烟和汗水熏黑的脸庞，心中微动，颔首回应。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大局已定之时，一名亲卫急匆匆赶来，递给楚王一封刚从京城以最快速度送来的密信。
楚王展开一看，脸色骤变。
“殿下，何事？”宋春生心中一沉。
楚王将信递给宋春生，“京城急报，陛下……病重昏迷！朝局恐有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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