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魏闻在暗示,即便有血书,也未必能定乾坤。他在告诫她,不要轻易被所谓的“真相”冲昏头脑。
“那依伯君兄之见,我们当如何自处?”宋春生将问题抛了回去。她想看看魏闻的立场。
魏闻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京城简图,手指点在上面:“等。”
“等?”
“不错。”魏闻眸光微闪,“等他们分出初步的胜负。无论是太后稳住局面,还是那位‘遗孤’攻入皇城,我们都需看清风向。贸然站队,乃是取死之道。眼下,你我先需确保自身安全,静观其变。我已吩咐下去,魏府内外加强了戒备。”
他抬起眼,望向宋春生,语气缓和了些许:“明玉兄若不嫌弃,可在舍下暂避几日。你这身官服,此刻走在街上,太过显眼。”
宋春生知道这是目前最稳妥的选择。她点了点头:“多谢伯君兄。”
当夜,魏府客房。
宋春生毫无睡意。她屏退青鸾,独自坐在灯下,再次取出那封血书,细细摩挲。父亲的绝笔,字字血泪。她可以想象父亲当年得知真相时的震惊与恐惧,以及留下这血书时的决绝。
“今上非真龙……”
如果龙椅上坐的真是假的,那她这七年来效忠的是谁?她为之奋斗、希望有朝一日能借之肃清吏治、为父伸冤的君权,根基竟是虚假的?
真是荒谬。
“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她低声念着曾用以自勉的佛道之语。
当天地秩序本身都已崩塌,何为霹雳?何为菩萨?她脚下的路,又该通往何方?
魏府的夜晚,并未因高墙深院而真正安宁。
远处的喊杀声如潮水般时起时落,震愤满天。
宋春生被安置在一处僻静厢房,青鸾在外间值守,而苏霖,则以“伤势需人照料”为由,被安排在了相邻的耳房。
烛光下,宋春生指腹反复摩挲着血书粗糙的边缘。
父亲的冤屈、龙椅的真伪、突如其来的兵变……
太乱太乱了。
多年在权力漩涡中挣扎求生的本能,让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真相固然重要,但如何在真相浮出水面前后活下去,才是第一要义。
“青鸾,”她低声唤道,“你觉得苏霖此人,如何?”
青鸾沉吟片刻,转身,谨慎答道:“身手不凡,心思缜密,出现时机过于巧合。大人,他献上血书,是投名状,也可能是催命符。”
宋春生颔首,青鸾所言与她心中疑虑不谋而合。苏霖像一颗被精心布置的棋子,而执棋者,隐藏在一片浓雾之后。是那起兵的“太子遗孤”?还是另有其人?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魏闻府上的老仆,端来一碗安神汤,浊珠投望于房里的宋春生:“宋大人,我家老爷请您过去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宋春生心知肚明,她整理了一下衣冠,将血书重新贴身藏好,挺腰挥袖,随老仆前往书房。
书房内,魏闻已然换上一身深色常服。他屏退左右,亲自为宋春生斟上一杯温酒,而非茶水。
“明玉兄,夜寒露重,饮杯酒暖暖身子。”他将酒杯轻推而过,眸光于烛火映照间流转,“京城局势,初步明了。那位‘太子遗孤’朱翊钧,已控制皇城九门及大部京营,太后与陛下,被困宫内。眼下,他正传檄百官,要求明日辰时于午门外朝拜新君。”
宋春生心中凛然,惊叹之余抬眼对上那抹眸光。这绝非仓促起事,而是经过长期谋划,甚至可能在朝堂军中早有内应。
“伯君兄意下如何?”宋春生不接酒杯,直接反问。
魏闻并不意外她的反应,自顾自饮了一口酒,缓缓道:“太后垂帘多年,党羽遍布。镇北侯手握重兵,虎视眈眈。这位‘遗孤’能否坐稳江山,尚未可知。但眼下,刀架在脖子上,不去,便是逆臣,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他顿了顿,身子前倾,将手肘撑在桌上:“关键在于,去了之后,我们该如何自处?是真心拥戴,还是虚与委蛇?”
宋春生沉思片刻,终于缓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眉间皱着,看着也是难以抉择。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也让她更加清醒:“伯君兄,你我所求,或许并非龙椅上坐的是谁。”她抬起眼,眸光渐稳,“而是谁能让我们继续推行心中所想,谁能保住你我的身家性命,乃至手中的权柄。”
她此话一出,书房内声气无存。
魏闻眸中讶异,随即化为了然,半带欣赏。
“明玉兄快人快语。”魏闻轻笑,“不错,无论真假,谁能给我等施展抱负的平台,谁能确保朝局不至于崩坏到不可收拾,谁便是眼下需要‘效忠’的对象。”
“然而,”魏闻话锋一转,语气沉重,“欲行大事,需扫清障碍。眼下就有一个麻烦,需要你我来决断。”
“什么麻烦?”
“监察御史王焕,”魏闻吐出一个人名,“此人你是知道的,太后的忠实爪牙,且他知道你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王焕,此人确实曾与她父亲有过节,在都察院也多次与她为难。更重要的是,王焕的侄子曾在宋春生老家为官,似乎对她宋家“一子一女”的旧闻有所耳闻,近来市井关于她身份的流言,难保没有王焕在背后推波助澜。
在如此敏感的时期,这样一个知晓她最大秘密且是政敌的人活着,无疑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魏闻的声音继续传来:“据我所得消息,王焕并未随太后入宫,此刻正躲在家中,试图与城外镇北侯的旧部联系。若让他落到那位‘新君’手中,为了讨好太后残余势力,或者为了抓住我等把柄,他必然会把你我的‘秘密’和盘托出。尤其是明玉兄你……”
后面的话,魏闻没有明说,但宋春生已全然明白。
王焕必须死。
不是在乱军中被误杀,而是要干净利落地灭口,在任何人找到他之前。
她明白,这是魏闻的投名状,也是将她彻底绑上同一艘船的手段。
她若点头,便是认同了这种权斗中最黑暗的规则。她若拒绝,魏闻绝不会容许一个可能泄露秘密又不够“懂事”的盟友存在。
在这吃人的漩涡里,慈悲即是软弱,软弱就意味着死亡。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决然:“王焕……通敌叛国,乱军之中,为保清白,自尽身亡。伯君兄以为,这个说法如何?”
魏闻看着她,眼中最后试探化为认同。
他举杯,与宋春生虚碰一下:“明玉兄思虑周详。此事,我会派人处理干净。”
决策已定,气氛反倒是缓下来。
魏闻似不经意地提起:“对了,明玉兄身边那位苏文书,伤势无碍吧?此人身手见识皆不凡,乱世之中,倒是可用之才。只是来历终究有些不明。”
宋春生心中有疑,面上倒是如常:“不过一介文书,有些拳脚功夫罢了。此番救我,也算忠心可嘉。待局势稍定,再行安置不迟。”
魏闻不再多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伸手转了转手中的酒杯:“明玉兄心中有数便好。”
又商议了一些明日朝拜新君的细节后,宋春生告退返回厢房。
途径庭院时,她往苏霖房间的窗户缝里投了一眼,里面看着漆黑,仿佛人已熟睡。但她能感觉到,有一道静光,在暗处注视着她。
回到房间,宋春生独自站在窗前。
她伸出手,看着自己这双即将间接沾染无辜者鲜血的手。
曾几何时,她只想查明真相,还父亲清白。如今,却在这权力的泥沼中越陷越深,开始用同样肮脏的手段来保护自己。
“阿弥陀佛。”她低声念了一句佛号,却感觉不到丝毫平静,只有无尽的沉默。
与此同时,耳房内。
苏霖并未入睡。他靠坐在床头,肩上的伤处隐隐作痛。他强撑着靠稳住,窗外宋春生与魏闻书房方向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具体的言论听的不真切,但目前局势让他明白,自己的“献刀”之计,已然奏效。
宋春生和魏闻,他们以为自己在权衡利弊,选择站队,却不知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王焕之死,会进一步加深宋魏二人与太后势力的裂痕,也会让他们手上沾血,更难回头。
“宋明玉啊宋明玉,”苏霖笑得肩膀头子直颤,抬手压了压伤口处,让上面敷着的药更渗入,痛的他压抑的哼叫一声,‘‘嘶,你可知,当你选择用权力保护自己时,便已成了权力最美味的饵食。好好挣扎吧,你和魏闻。”
他轻轻抚摸着肩上渗血的绷带,这苦肉计,挨得值
京城的火光渐次熄灭,但更大的黑暗,正笼罩下来。
这一夜,无数人的命运被改变,而真正的棋手,依旧隐藏在幕后,落子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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