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头,你傻不傻!作甚偏要遂了那等的恶心肠,做这般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这几年,我给你的金子你积攒着总不舍得用,临末了,倒是不肯浪费都吃进了肚里……”
颜红翡抱着她的丫头泪流满面。她声音轻颤眼泪奔涌,抖着手拿帕子给石榴擦拭半凝在嘴角的血迹。
方咽气不久的人,身子还是热的。只那双还团着孩气的眼睛,再不会睁开来对着她笑。那张兜着殷殷关切之语的嘴巴,再不能张开唤她一声“小姐”!
吞金多么疼呢!
她的石榴儿死志坚决。腿不能动,寻不到别的死法便吞了金。是执意不想活了。
“既活得这般难为,你想走我不怪你!横竖一死百了,我的石榴儿再不会疼再没有苦,再不必伤心和难过”
如是说着,却是泪如雨下:“只是到了那边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怕是便再不记得我了。不记得也好!我会去庙里烧香求菩萨,若真有那转世轮回,便求着菩萨让我们来世做一对姐妹……”
石榴不堪受辱心结难消,惟愿求死解脱。她既不能以身替之,自是怪不得她。只从此后,她便只得一个人了!这世间再没有疼她惜她真心关爱她的人!
石榴自小陪着她长大,比爹爹,嫡母待她还要亲。这丫头陪着她,服侍她,喜她之喜忧她之忧。颜府出事时与她共患难。陪她嫁去赵府又陪她嫁进尤府,始终同她一起相依为命。直到今日——
死在尤府的囚笼。
红翡很后悔!
后悔自己没有早一步带石榴离开。在早早看清了尤府这一家子让她进门,不过是为了出气为了报复为了羞辱她后,却消极应对任人拿捏!
说甚么出嫁从夫?
可他算她哪门子的夫!
不曾夫妻恩爱,没有温柔小意。不说没圆房,他们甚至连合卺酒都没喝。她的秋颐苑说是内院主屋可除了石榴,便只得两个粗使婆子。她“不用”主持中馈,“不必”给公婆请安。
诸如操持家宴吃年饭,出席筵席,代表尤府参加京中贵妇的茶宴,赏花会等等这些需要尚书府少夫人露脸的场合,她皆好比查无此人。因为尤裕修会酌情看场合选择带鸳儿露面,或是婉拒找托辞回绝。
正缘于他欺她辱她,毫不忌讳的冷待她给她没脸;
缘于他与她那对“公公婆婆”形同默许的纵容,是以那鸳儿才敢如此放肆,才有这般的胆子!
是他们给了鸳儿胡来的底气!
她更悔,当鸳儿包藏祸心去她铺子挑衅使坏那一回,她没有报以颜色狠狠的还击过去!
她觉得对方低品,乃是跳梁小丑。不屑与之纠缠。
然她懒理会但觉无谓,对方却以为她软弱可欺!
纵得其害苦了石榴,害了石榴性命!
抱着石榴变得僵直渐渐冷下来的身子,颜红翡脸上的泪水也变得冰凉。心更是透着凉风,冷凉冷寂亦冷硬冷情包裹着郁愤萧索一片。
尤裕修负手立在秋颐苑院外的回廊,嘴角微微紧绷,眯眼望着近前的主屋表情阴沉难看。直站了半柱香的功夫,他方沉着脸举步走了进去。
望着面前天人相隔,正行死别的主仆,他略定了定皱着眉冷声言道:
“那两个家丁已命人施了惩戒,各断了一条腿。”
颜红翡没有看他,亦无应声。她淡着脸孔面上没有一丝波动。那两家丁虽是听命行事,却实算不得良善之辈,腿断得不冤。
须知正是他们生生打断了石榴的腿!
尤裕修看着她,只见她脸上泪痕犹湿,脸色苍白眼睛红肿。一张原就不大的巴掌脸儿现下更小了,不单是脸,她整个人俱显见的清减了一圈,瞅着更形瘦弱。
衬着这一脸的清泪,真梨花带雨般风姿楚楚。只明明是柔弱貌,她眼里却满是冷意,周身都透着寒气透着狠。
尤裕修盯着她,有一瞬的失神。心头那种陌生的感觉愈是强烈,叫他很不舒服。亦感不忿。还有一抹难以诉诸于口,隐隐的不安。令他暗恨又纠结,十分不惯百分不耐万分不适!
石榴没出事之前,他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情状。如斯冷漠如斯陌生。好像他是一个陌生人,不,尤裕修阴着脸眸色晦涩,她怕不是已视他如仇!此刻她看也不看他,神情淡冷,在她脸上瞧不出一丝半点往日的情意。
静滞半晌,他心头益加不快。语气冷冰冰道:
“我已吩咐林管事和杜嬷嬷,他们会帮着安排石榴的身后事。”
说罢,他又瞥她一眼,仍不见回应。
尤裕修嘴唇紧抿,憋着火折身欲走。
“她呢?”
尤裕修僵着脸回头,看住颜红翡脸色极差。
红翡迎着他的目光,眉色冷然:“我恐怕她必须得死!她得还我石榴儿一条命。不止要断一条腿,她必须偿命!”
她声音哑得厉害,但语气狠而坚决。
尤裕修闻言,脸色一变。寒声道:“她是我的妾,她肚子里是尤家的长孙,是我的孩儿我的种!”
他死盯着红翡面色不善目光危险,满带警告之意。
红翡不惧,与他对视,淡道:“我不与孩子为难。”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再一次复道:
“但她必须死!以命偿命,天公地道,天经地义!只我不比她恶毒,我可容她生产后偿付命债!这是她欠石榴的,她得还!”
尤裕修惊怒,疾步上前瞪着她言道:“不过个婢子而已,你适可而止!莫要自讨没趣闹得没脸!”
红翡望着他突道:
“我很后悔!石榴她一定也很后悔!如果当初她知道,她乐见其成满心欢喜,几次相帮为其递话的公子,是如此翻脸无情薄恩寡义之辈!那么,她万不会任其靠近她家小姐一步!”
尤裕修脸色一滞,转瞬怒火满目。
“我翻脸无情?薄恩寡义?”他怒目而视,冲着她咬牙切齿:“是谁见异思迁,先行背叛?是谁朝秦暮楚,负情负义!”
红翡淡淡的看他,不准备接茬。多说无益。他不信她,只因他融于血脉刻印在骨子里的世家子的优越感;只因在他心底里,他看不起商贾之女。
是以,他才会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一心认定她是如他所想重利轻情,为利不择手段不知自爱的女子!没心没有廉耻。
他高高在上的俯视她,顾自给她定了罪。
那次书房外,她有心解释。他不肯听。如今她想,她不必再无谓浪费唇舌。反正他很快便要旁听得一清二楚。
她只是可惜又可叹自己明白得太晚。他原来这般的不信她,不信她的真情不信她的操守与人品。
他原是这般的看轻她啊!
她却蠢不自知,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他。傻乎乎的沉浸在他的殷勤和情话里,多么快活又多么庆幸,以为他就是她的归属,是她今生的良人。
触到逆鳞,尤裕修俊脸狰狞,恶狠狠的瞪她心中恨意滔天。
却只见她淡眼看他,象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的看他。那眸子里没有爱,竟似也没有了恨。只余厌倦。
他一僵,脸色变了几变。
红翡却不再看他,垂眸为石榴整理头发。动作细致而轻柔。
尤裕修死死的盯她,少顷,他握了握拳面沉如水拂袖而去。
红翡浑若无事,头也没抬。抚着石榴的头发继续整饬。
翌日清晨,尤裕修来了轩逸院给父亲母亲请安。正陪着用早膳,有小厮慌慌张张跑了来:
“不好了!禀老爷夫人和少爷,少夫人出府去了长安门,扣击宫门敲了登闻鼓。这会正跪在长安门前等候传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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