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尔想了想，骤然起身，几步走到塔利斯特房屋前，敲响了门。
“我们应该带她离开。”这话一脱口，戴维尔就后悔了。
把她带到哪里呢？送回魔界吗——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被那里其他的恶魔撕得粉碎。送她去别的地方吗——那和留在魁提特有什么区别。总不能把她带去天空岛，天使们怎么可能接受和恶魔踏足同一片土地。
塔利斯特无视他的犹豫，回答道：“我来解决。”
戴维尔第一反应是拒绝，塔利斯特不是一个喜欢找麻烦的人，让他出手，他多半会杀掉伊珀黎。
“……你要怎么解决。”
塔利斯特说：“放心，我不会杀她。不过我需要你帮我一件事。”
…………
第二天，戴维尔起了一个大早，也可以说是一夜未眠，他按照塔利斯特所说，去到伊珀黎早上经常出现的地方。
“早上好啊，戴维尔老师。”
戴维尔还没打好腹稿，伊珀黎已经向她打了招呼。
“早上好。”
两人就这么在早晨的春风里寒暄着，伊珀黎问他起那么早是不是出行的东西没准备好，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开口就可以。戴维尔随意回答，又像前几天上课一样，和伊珀黎说起他曾经去过的五湖四海。
伊珀黎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老师说她就听。直到眼前这位老师突然停下，郑重的叫了声她的名字。
“伊珀黎小姐，我知道了你的身份。”
眼前人脸色立马变白，瞳孔放大惊颤。
戴维尔给她预留震惊消化的时间，等她神色稍微缓和一些，再按照塔利斯特的说法解释下去，虽然她依旧没说话。
“前段时间没有指出来，是有我们的考量。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和塔利斯特一致认为，不能把你当一般恶魔处理。”
戴维尔斟酌一下，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说：“恶魔……不是一般人类可以抗衡的力量，若这力量经过了常年压抑，爆发后的结果更是难以预料。魁提特村子离镇中心很远，倘若我们放任你继续留在这里，村民们的生命安全我们无法保障。”
眼前的少女瞳孔中比刚才的震惊有多了一些害怕与担忧。这样生动鲜活的反应戴维尔从未在恶魔身上见过。
伊珀黎几度开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压抑地发声：“不可以，伤害他们。”
戴维尔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来和她说这些，看着伊珀黎茫然的目光最后投向自己，似乎是向他求助。
“看来你和我们的想法一样——离开这里。不过不必为往后的旅途担心，伊珀黎小姐，我和塔利斯特既然决定要将你送去真正属于你的归宿，就会保证你暂时的安全。这点你完全可以相信塔利斯特，没人会比他更厉害了。”
“由你向她解释她将带来的危害，再说明我是唯一能保护她已经村子的人。”
“由我说明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但是你能有什么办法呢，你要把她带去哪里？”
“我有我的打算，你照做即可。”
戴维尔回想起昨晚的对话。或许塔利斯特真的找到了这件事情的最优解，毕竟他那么厉害。
他看着伊珀黎依旧深受打击的样子，想要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却又缩了回来。
算了，给她些时间考虑吧。
这一天未免太快了，戴维尔忍不住想。隔天清晨，一样的地方，她再次和伊珀黎见面。
依旧是那套洗净发白的亚麻长裙，上面还有一些补丁。也许今天一天对她来说也太短了，早上那迷茫的神色还未消散。
戴维尔实在不忍心，还是先开口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劝你离开这里，伊珀黎小姐。”
伊珀黎无奈一笑，说：“放心吧老师，我已经做好决定了，在你说大家会因为我受伤的时候——我要离开这里。我只是在想，我该去往何处。”
戴维尔顿感自责，这些天的相处，又怎么会让他不明白伊珀黎是怎样的人呢。
“放心吧，一切交给塔利斯特，他很可靠。别看他平时冷着脸，但是原则上的事，他不会做错的。”
伊珀黎越看他打包票，心里那隐约的不安愈发放大。
“老师，我可以和你聊聊天吗？”
戴维尔惊了一下说：“当然可以。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天也要出发了，也许今晚，会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伊珀黎没接话，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嗯……让我想想，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很堵，需要发泄一下。”
“我离开这里后，就会过上真正恶魔们的生活吗？”
如果想活命的话，是的。“嗯”
“其实，心里有些期待呢。”
“……为什么？”魅魔们荒淫无度，为了自己的生活不择手段，是毫无底线的家伙，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如果可以的话。
他看向身边的少女，今晚没什么月光，即便两人离得不算远，也不太看得清脸庞，只有那双眼睛闪烁着光芒。
“我虽然没看过太多书，但是故事倒是听了很多。好多时候，故事的主人公都是混进狼群的羊，大人们讲故事时为了渲染气氛，都会着重讲述小羊恐慌的心理，可我一点也不害怕，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误入羊群的狼。”
“大家一边善良的包容我，一边又难免漏出对我的恐惧。”
“那是我十岁左右的时候吧，我当时已经会完美隐藏自己的角和尾巴了，所以，我终于可以稍微扩大一点我的活动范围了。大家也不会因为我独特的外表而不安，这样假装的平静生活也持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某天，我帮大家搬东西的时候，一下子拿起了整整两大袋面粉，我可高兴了！我搬的多，大家就会轻松些。可是我抬头看见的，却是我快要忘掉的，恐惧的眼神。”
“大家似乎还因此开了一个会，讨论我体内的魔力是不是觉醒了。”
“哎，真是难办……所以我从那时就觉得，狼早晚是要离开羊圈的。”
自我解剖的内容不多，但是配合着伊珀黎悠长和缓的语调，故事的沉重感压得戴维尔喘不过气。
就像他听到塔利斯特告诉自己伊珀黎身份的那晚一样，如今他听取了少女的心事，依旧不知道该代入哪一方的立场，来理性分析这些问题。
“老师，谢谢你，愿意聆听我无聊且烦闷的人生。”或许这些事只能对你说了，哪怕是夏伊，伊珀黎也觉得这些话会伤了他的心。
毕竟他们也是花了十足的勇气，才敢靠近她的啊。
“迷失方向之人，终会步入地狱。”
伊珀黎听一言不发的戴维尔突然呢喃这么一句，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老师？”
“不能克制自己，放纵**的人，会变成恶魔——这句话的意思。我只是在想，寻着人类‘方向’的恶魔，可以成为我的同类吗？”
心脏刺痛的结果是泪水止不住的涌出，伴随着泄露的，是她藏了那么久的心愿。
小狼还是太贪心了，竟然想不用披着羊皮就能和小羊们做家人。
好在伊珀黎向来擅长压抑，没让戴维尔纠结尴尬太久。
“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无关乎身份。”
伊珀黎破涕而笑：“以后再也见不上一面的朋友吗？”
“神明会祝福她的孩子们永远顺遂，如果某天我们共同许下了再见的愿望，就一定能相遇。”
某些字眼又戳中了她的心事 本来只是闷闷的声音再次染上哭腔：“好啊，那先感谢神明了，也感谢愿意再次遇见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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