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六点十分，余琤然往2栋公寓区方向走去。
那是条需要经过桥边的路。其实说是桥，也不过是个紫荆树林旁的造景桥罢了。
散漫的雪花在两旁暖灯下交错飘絮，一点一点落在路边树枝丫上，为其塑造出别样的火树银花。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好似并没有打乱多少人的计划，反倒还增添了份乐趣。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喜笑晏晏，偶有拍照，偶有打闹，其乐融融。
余琤然就在这样的氛围里和三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当然，这是单方面的聊天。
“三爷你冷吗。你怎么不说话，不高兴了吗？别不高兴，待会咱们就去吃好吃的。”
“三爷，今晚你想吃什么，鸡胸肉还是三文鱼。”
“要不给你买鱼好了。然后今晚来被窝和我睡吧，和我睡就不冷了。”
三爷在后背包里一声不吭，余琤然也早已习惯了这只傲娇肥猫的态度并嗜此不疲。
“嗯。三爷，我们好像...到了。”
眼前是一个三角屋脊形态的玻璃房，门房侧吊挂着印有”不懈图书馆“字体的木制牌子，透过大片玻璃可以清晰看到正对门那侧的嵌入式白橡木书柜，从左到右占满整面布局，榫卯结构的柜子里堆放着层层书籍。
昏黄的灯光洒落而下，在柜子上、书籍边、矮凳旁、在蒲团里，光影交织，一切都笼罩在柔和的氛围中。窗外的雪还在零散飘絮，落在屋脊上、窗户旁、枝丫里，安静又浪漫至极。
余琤然欣赏了好一会，嘀咕着这图书馆在雪景里还真别有一番风味，又嘀咕着才这个时间点图书馆怎么没有人了。
他踏上薄雪覆盖的台阶，粗略阅读了翻门旁木制牌的进馆指南并按要求把身份ID卡放置在门锁识别器上。
即刻，一道蓝光闪出，全息影屏里显示识别动态。
嘀——
智能语音提示与屏显同步播放而出：“身份识别完成，请考生仔细阅读并填写以下信息，此信息将记存于馆内档案并作为核算动力值的重要依据，请您认真填写。”
嗯？？
动力值？？？
余琤然微微眯起眼睛，虽不太理解，可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任何波动，静等接下来的提示。片刻后，全息屏跳转出一道选择问，并语音同步播放。
“请问您是学生吗？回答是或否。”
“否。”已经毕业一年了。
“请问您去年考研了吗？回答是或否。”
“....是。”这是？学校新发布的调查问卷？？
“请问您考上心仪的学校了吗？回答是或否。”
“否。”27分....不太敢想。
“请问您调剂成功了吗？回答是或否。”
“否。”
“请问您考研失败后，心情沉重吗？回答是或否。”
“是。”何止啊，简直飞升了。
“请问您会继续考研吗？回答是。”
“否。”
嗯？？？？？
“请您按规定作答。请问您会继续考研吗？回答是。”
...........
否呢？？？
卡了？？？
余琤然伸手去点触全息屏，划了几下还是找不到退出和刷新按键，寻思着应该是全语音模式，无奈道：“麻烦刷新界面。”
“好的。已刷新。请继续回答以下问题。请问您会继续考研吗？回答是。”
...........
“否。”余琤然面无表情。
“请您按规定作答。请问您会继续考研吗？回答是。”
“否。”余琤然继续面无表情。
“请您按规定作答。请问您会继续考研吗？回答是。”
...........
呵。
现在问卷调查还带这么玩了！？
“麻烦退出界面，返回ID卡。”余琤然甚是无语并表示不想理会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卷调查了。
这图书馆挺好看的，怎么广告合作商筛选这么鸡肋。
简直没法吐槽。
“请求驳回。请继续回答以下问题。请问您会继续考研吗？回答是。”
“.......”
什么？？？？
你还能驳回吗？？？？
不是你想要的答案就不听了吗！？？？
余琤然想多嘲讽几句来着，正当这时，一阵急促的震动从他裤兜里传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掏出手机，另一只手依旧无所用心地在点触全息屏，试图退出这份糟心的问卷调查。
手机屏幕突然弹出一条信息：“您好，智能车已等待多时，请乘客尽快上车。”与此同时，一个正在等待接入的通话请求也出现在屏幕上。
他按下接听。
“言铃，我是余铮然，怎么了？”
“琤然，你在哪？出发了吗？”连线的另一端是余琤然的师姐，也是协助导师科普心理健康教育活动的助教之一，但因和琤然同岁，月份还小，平常都唤对方名字。
余琤然语气淡淡道：“我还在学校。”
“嗯。需要派车来接你吗？”
“不用，我叫的智能车到了。”
“好。我们也都在路上了。”
余琤然应了声。顷刻，门锁语音再次响起：“亲爱的考生，为避免错过数据更新有效时长，请尽快回答以下问题。请问您会继续考研吗？回答是。”
.......？？？
哟。
你还急上了。
言铃好似乎听到了这个语音提示，不禁感到有些诧异，好奇地询问道：“琤然，你在做什么？”
“没事，我在...填问卷调查。”说完，余琤然捂住手机通话口，对着全息屏妥协道：”是。”
全息屏接收到语音信号，界面成功出现进入加载中状态。
加载10%。
加载50%。
加载80%。
等待中，余琤然突然想起了件事，他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刮了刮手机侧边，然后随口问道：“言铃，小莫菡考得怎么样？有希望进吗？”
“...你说，谁？？”
“莫菡。”
“什.....什么？”
不知言铃那边发生了何事，好似言语间夹带着一丝惊愕，连末尾得语调都跟着上扬半分。
余琤然心中虽有些疑惑，但并没有过多地去思考。他轻跺了下冻得有些僵硬的脚，缓缓说道：“整日跟着你的那个小姑娘莫菡，她不是要跨专业么，考得如何了？上午给她发了信息，还没回复。这次活动她也去吗？”
莫菡是法语专业的学生，在关爱自闭症儿童活动中跟余琤然组过队，因性格活泼开朗加上入学早年龄偏小，大家都叫她小莫菡，外勤活动也喜欢喊上她一块玩。
加载100%
嘀————
—————铛
呼。
这门终于开了。
忒不容易。
余琤然取出身份识别卡，推门而入。
原本松垮挂在右肩的猫背包因这动作滑动到手肘处，猝不及防地与玻璃门框“砰”一声发出碰撞，手机也掉到了地上。无奈，他只能先拎着背包跌跌撞撞走进室内。
纵使是这样，三爷也不带吭上一声，若是平时早就嗷呜着发泄自个不满了，今日倒尤为乖巧听话。
余琤然打开太空舱查看并摸了一把猫头过过手瘾，直到三爷发出强烈抗议后才把背包挂回右侧肩，轻轻地颠了颠，以示安抚。
随后捡起手机唤了一句：“言铃，还在吗。”
耳边传来呲呲呲的电流声，像是信号受到了什么干扰，导致手机状态极不稳定，手机屏幕一时也变得忽暗忽明。
这玩意不会摔坏了吧。
余琤然微微皱起眉头看着手机屏幕，余光不经意间瞥了眼室内，猛地，他整个人都被狠狠地震了一下。
身体仿佛跌入千年冰窖之中，寒冷彻骨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使他的四肢迅速变得僵直，无法动弹。冷汗如滑溜溜的泥鳅游走直窜背脊，四体百骸的汗毛随之竖立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若不是当前情况不对，他可能还得调侃自己几句——贼像三爷不安炸毛的样子。
但.....恰好，当前情况很不对。
刚在窗外看到的一番柔和景象犹如虚幻之境，书柜书籍矮凳蒲团一切都不复存在。
此时，站在室内的余琤然看到是：晴空万里。
炙热刺眼的阳光，高低错落参差不齐的屋脊，大小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远处那一座座矗立在海边的图书馆。
明明隔着那么远只能看得到密密麻麻的影子，但余琤然还是能笃定那里都是图书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是因为那一片片庄重的肃穆之感，或是因为那里有一片海。
那里有一片海。
那里居然有一片海。
南林市在大陆西南部，内地省份，怎么可能有海。
为什么会有海。
怎么会有海。
阳光。大海。
余琤然如断线木偶般呆滞地站在原地，四肢被紧紧锁定没有任何动作，脑子里翻滚过南林市与海的所有联系，一时间竟无法承受这铺天盖地的荒谬感。
阻风御寒的冲锋衣闷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想扯下拉链，可双手如吨重般无法挪动。他的内衬已湿透，小脚肚微微发软，脑子如被无数的春蚕丝围裹缠绕，混乱不堪，耳边手机呲呲呲的电流声里混合了别的杂声。
恍然间，他好像听清了手机另一端传来的回应。
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又空旷的地方，虚无缥缈，不太真实。
但他听见她说。
“莫菡...她跳楼自杀了啊，琤然你...忘了吗？”
——她跳楼自杀了啊。
——你...忘了吗？
——你忘了吗？！
瞬时，他从千年冰窖坠入无渊深海，心跳如脱缰野马般狂乱不羁，快速地凶猛地冲破着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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