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进入腊月来,眼见年下越来越近,清河县家家户户都预备着年货,寻常的米面粮油等物不消细说,今年却有几样新鲜货儿走俏专供后宅妇人使用,一样是“芙蓉洗面丸”,一样是“茉莉玉颜粉”,一样是“牡丹樱桃口红膏”。
先说那“芙蓉洗面丸”,一颗洗面丸珍珠大小,装在一个小巧精致的葫芦里,每个葫芦共三十粒。这芙蓉洗面丸用时用少许温水在掌心中化开,缓缓地在脸上打圈,再用温水洗净。虽说市面上也有专供女子洗脸用的“肥皂团”,但远不如这个“芙蓉洗面丸”,不仅洗的干净透亮,摸起来如那剥了壳的鸡蛋般滑嫩,脸蛋上也沾染了芙蓉花清幽的香气。
再说那“茉莉玉颜粉”,是涂抹在脸上的香粉,虽说市面上也有售卖茉莉香粉的,但不如这个粉质细腻,既能增白,又有一种温润的珍珠光泽。
最火爆的当属那“牡丹樱桃口红膏”,装在小小的白瓷瓶中,质地如蜜蜡一般,闻之有淡淡的花香,用一把自带的小刷子蘸染一些膏体,在嘴唇上晕染开,是鲜艳的绛色,双唇灿若那盛开的魏紫牡丹,艳若那娇嫩欲滴的樱桃果。
这三样新鲜的妆品,皆出自于医馆“杏林百草堂”,每样售价三五十文不等,便是普通人家也消受得起,因而极受欢迎,是市面上最走俏的妆品,清河县里的女儿家都趋之若骛,人手都买了一份,甚至连邻县阳谷县也人特意赶过来买。
更妙的是,十日前,这杏林百草堂还推出了一款“神仙玉女花妆盒”,里面是除了这三样妆品,还有数量极少的“飞霞胭脂”、“松翠眉粉”、“玉兰香体乳”,一共是六样,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个花鸟螺钿漆盒中,售价不菲,要八两银子。虽说普通人家消受不起,但上至豪门大户的夫人、小姐,下至本司三院里歌伎粉头们,都以能买到“神仙玉女花妆盒”为荣。
这日正是腊八,家家户户熬煮的腊八粥,十里飘香。丽春院的粉头李桂姐准备了几样精巧的果子,又仔细包好了一样东西,叫了个轿子,去往了东街上西门大官人家中。
李桂姐所带的礼物,别的也就罢了,唯有两盒“神仙玉女花妆盒”却是稀罕的很,听说总共就售卖二十盒,有钱也买不到呢。这李桂姐也是下了狠功夫,花了三十多两银子,才托人从黑市上买来了两样“神仙玉女花妆盒”,虽十分肉疼,想想回报,却也忍了。
待她进了府,拜见了西门府中的大娘子吴月娘,将备好的礼物送上,那吴月娘见了,果然十分欢喜,命仆妇连忙给李桂姐点了一盏松仁泡茶,并两碟子瓜果栗干、蒸酥果儿馅饼。
这李桂姐和吴月娘说了好一会子话,这“神仙玉女花妆盒”如何如何难买,这六样新鲜妆品如何如何地好。待吃过了两盏茶,李桂姐才绕道正题上:“干娘,这些日子俺干爹怎么不往丽春院起了。”又含酸捏醋地问道:“俺爹是不是瞧上了新的姊妹,不往俺那丽春院来了。”
打听西门大官人的消息,才是李桂姐本次的目的。西门大官人可是丽春院的头号金主,但自打进了腊月,他便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般,有好些日子不出现。他不来,那一帮帮闲清客也都不来了,丽春院少了一大块买卖,便是丽春院的老鸨,也着急地赶紧打发她来问问。
吴月娘笑道:“这不快到年关了吗,你爹那一大摊生意你又不是不知道,近来又张罗着新买卖,忙得脚不着地,便是连家也没回几次。”
说起来,这吴月娘也是个奇特的。别家高门大户的大娘子都不喜自家官人去那本司三院找姐儿,这吴月娘却毫不阻拦,甚至还认了自家官人最宠爱的一个姐儿李桂姐作干女儿,更许她自由出入西门府上,内里讨了自家官人的好,外面博得了一个“贤惠大度”的名儿。也有人说,这吴月娘原是吴千户家的庶出小女儿,本就出身不高,嫁过来作继室,不是西门大官人的原配娘子,身下无一儿半女的,立身不稳。管的严讨人嫌,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桂姐听了这话,这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喝了一口茶,又吃了半块酥饼,笑道:“俺爹也忒能干,已经有这么大的家业,怎地还张罗新买卖?”
吴月娘听了,面皮上有些得意说:“你小孩子不懂,休说外面几百号伙计,便是俺宅中上上下下三四十张嘴儿,都指望着你爹呢。”
李桂姐又不住嘴地夸了西门庆如何如何地能干,让吴月娘听了浑身舒坦,又好奇问道:“娘,俺爹新张罗的是甚么买卖?”
吴月娘含糊道:“听你爹说过,好像是甚么药材买卖。”她十日里也见不到西门庆一面,说不上一句话,她哪里晓得什么新买卖。
李桂姐笑道:“近日来,这县里最红火的买卖就数这‘杏林百草堂’,他家新出的这些个胭脂水粉,可是卖疯了。”又颇有几分得意说道:“俺可是托了关系,才给娘买到的这两盒呢。”
吴月娘一听这话笑道:“干娘知你是最孝顺的。话说回来,俺记得‘杏林百草堂’是个快要倒闭的生药铺子,怎地又不卖药材,又做起这胭脂水粉的生意来了?”
李桂姐听了这话,扑哧一笑,“娘,最近县里流传着‘善财娘子’的笑话,你听说过吗?”
吴月娘也来了兴趣,神色奕奕道:“俺上次回娘家,听嫂子说过。说是有个叫做潘金莲的娘子,在外面抛头露面和个男人一样做买卖,赚了不少钱,是她不?”
“可不正是。听说她干成了好几笔买卖,那杏林百草堂快倒闭干不下去了,就也找上了她,俺院里的客人闲说,这些新鲜妆品,都是她的主意咧。”
吴月娘瞧了一眼那神仙玉女花妆盒,不以为然道:“东西虽好,但是那潘氏也忒不知好歹,一个女子,像男人一样在外面抛头露面做生意像甚么话,不守妇道。若我有朝一日见了她,定要给她好好教导。”
李桂姐跟着嘲笑一声,又对着吴月娘谄媚道:“世上这女子,有几个像娘这般有福气的,真让人羡慕咧。”
吴月娘轻笑一声,不做声算是认下了。
***
“阿嚏——”大雄打了一个喷嚏,一旁的春梅忙递上手帕子,关切问道:“娘,你是近日太劳累受寒了吗?”
大雄不以为然地擤了一把鼻涕,“不是受寒了,定是有人在背后嚼我的舌根咧。”
春梅一脸骄傲道:“肯定是夸俺娘聪明能干,比男人还强!”
大雄哈哈大笑:“也就你这个马屁精会这么认为,旁人都是说我整日抛头露面不守妇道,生活不简点,不是个好女人。”她非常清楚,旁人是在背后怎么议论自己的。那天她下楼,就碰见汤嫂和喜儿在背后议论自己,见她来了立马闭嘴不说了。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就拿现在来说,虽说她这“善财娘子”名声在外,除了走投无路的何满叔,其余找自己的都是挑担子沿街叫卖的小本生意,做正经生意的是瞧不上她的。
大雄心中却并不在意,本就是不同时代的人,互看彼此是傻X。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又不少块肉,白花花的银子握在自己手中那才叫本事。
想到这,她便去了趟杏林百草堂,和何满叔商议年后扩大“神仙玉女花妆盒”产量一事。那日,大雄对何满叔说,她可以出手相救,但有一个条件,不卖生药材改卖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
这个主意正是她那日坐在铜镜前,灵机一动想到的。彼时虽有胭脂水粉,制作却不似后世那般精致,若是推出一些精巧的胭脂水粉,一定很有市场前景!因而,她与何满叔商议,与其守着生药铺子,不如彻底改行,改做那胭脂水粉的生意!西门庆那厮自然也无话可说。
何满叔虽说对这胭脂水粉生意心中没谱,眼下也没其他办法了,也只得将宝押在潘金莲身上。他二人利用生药铺子现有的药材研发口红膏子、洗面丸、香粉,经过无数次的改良,终于做出了大雄认可的胭脂水粉。
回想起研发过程,何满叔真是一把辛酸泪。每次去给潘娘子送新做好的妆品,却被她挑出各种毛病来,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不行,不行,不行!”
“这么粗糙怎么行!”
“这颜色不是我想要的颜色!”
“香味太刺鼻了!要淡雅一点!”
这潘娘子哪里还是观音菩萨,简直变身成母夜叉!以至于在睡梦中,何满叔和一帮伙计都在研磨香粉……其实,他心中也犯嘀咕,就那个甚么“洗面丸”,做那么精致干甚么,洗脸用肥皂团子就够了,到底有没人买。
却有一日,他娘子来给他送饭碰巧看到了这洗面丸,便要回去一罐说要试试。只用了一会便不住嘴地夸赞,说这是她用过最好的洗面丸。
他心中稍定,这玩意儿是有人买,但能赚钱吗?他的生药铺子,一年下来也有七八百两银子的流水呢。谁知,这三样儿胭脂水粉一经推出,便大受欢迎,清河县里的姑娘姐儿一传十,十传百,都来买这三样胭脂水粉,几乎将他店的门槛都要踏平了!
何满叔眼瞅着那银钱如流水般进账,喜得合不拢嘴。更大的惊喜是,潘娘子又推出了那八两银子一盒的“神仙玉女花妆盒”,年前只限定二十盒,在黑市上都炒到了二十两一盒,这还有价无市!
这等赚钱的买卖,喜得何满叔一扫前日的垂头丧气,整日红光满面,见谁都乐呵呵的,心中对潘金莲是崇拜的五体投地,将她供成了“财神娘子”,再也没有二话。
大雄对胭脂水粉的生意也很满意,比起之前小打小闹,这才是能够让她安身立命的正经买卖。眼见就要过年了,扩大生产一事便搁一搁,待到明年开了春,再行商议。现下武松、武大也管不到自己了,等天暖和了,让何满叔给自己雇一艘商船,便可南下去往繁华的杭州了。
届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什么狗屁武松、武大郎、西门庆全都拜拜,老娘可不陪你们玩了!大雄越想,心中越是高兴,不由得哼起小曲来。
“潘娘子。”
就当她准备回自己的茶室之际,忽听到有人叫自己。
她转身瞥见隔壁的茶室门前倚立着一人,身着月白衣衫,俊逸身姿,如闲云野鹤一般,她的目光正对上那人,只惊鸿一瞥,顿时如石化。
是那朵云,遮天蔽日的云,让她无处可逃。
那位公子注视着面前的女子,一双丹凤眼轻狭流光,嘴角微微上扬,十分谦谦有礼地说道:“在下西门庆,不知可否请潘娘子闲叙片刻?”
大官人终于正式登场了,和计划的一样,大概7w字的时候正式和大雄见面,嘿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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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美妆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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