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的人仍然垂着头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只顾着低头捏手指玩。
傅辛遥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道：“星星，对不起。”他拍了拍床，“先坐下，慢慢说。”
张星觉犹豫了一下，坐到了他床边的空位上。
“星星，对不起。”傅辛遥重新说，“我也没想到傅元江敢直接这么来，我以为他最多就是制造点小意外，让我吃点苦头，没想到......”
张星觉不说话。
“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好不好？”
张星觉从来没听他这么温柔地说过话，一时有些呆住了，默默地点头。
很快又反应过来，瞪了傅辛遥一眼，冷哼道：“谁要管你有没有下一次，反正也不关我的事，你怎么样我都不关心。”
傅辛遥看了他几秒，然后仰头靠在床头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与平时无异，“嗯，好。那你要去玩吗？好不容易来一趟海城，我让周思年陪你去游乐场？还是你找海城的朋友陪你？”
张星觉之前是在傅辛遥面前念叨过几次想去海城的那个游乐场玩，但此时此刻从傅辛遥嘴里听到，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刚刚不是说要谈一谈？
他悄悄看了眼靠在床头的人，傅辛遥好像很疲惫的样子，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就心情变差了。
傅辛遥见他没说话，拿过桌子上的手机，找到周思年的号码，正要拨出去。
张星觉一把拿过手机，“你干嘛？”
“找人，陪你去。”
“我不去。”张星觉把手机屏幕熄灭，放回桌上，小声嘟囔：“我跟他又不熟，才不要和他一起去。”
“好。”傅辛遥没有勉强，他重新靠回床头，叮嘱他：“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张星觉看着他，先是感到莫名其妙，不明白傅辛遥怎么突然赶人。但很快，他又觉得生气，自己昨天半夜到的，这人不说一声谢谢就算了，还对他这么冷漠。
“傅辛遥，你是不是有病？”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冲。
傅辛遥愣了一下，看向自己受伤的手臂，“如你所见。”
张星觉：“......”
他猛地站起来，比起莫名其妙，比起生气，心里油然而生的是另一种情绪。
他移开视线，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眼眶里骤然出现的眼泪。其实他不想哭，也没有委屈到要落泪的程度，他就是易泪体质。
床上的人看过来，却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张星觉于是不再理他，转头往外走。
“别再和赵恒来往了。”身后传来声音，傅辛遥又斟酌了一下，“他不太好。”
张星觉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还是气不过，又噔噔噔地走回来，站在床前瞪着傅辛遥，甚至凑上前去看他的脸。
傅辛遥也没想到他会回来，一时有点错愕。他顶着张星觉的目光，有些迟钝地问：“怎么了？”
“那你说说，他怎么不好了？我为什么不能和他来往？我还在追他呢。”
“他还在联系你？”
张星觉想说“当然”，但又止住了，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试探道：“他没有联系我，我也联系不上他。是你，不准他联系我？”
傅辛遥没犹豫，点点头。
“为什么？”张星觉睁大了眼睛，质问道。
“前段时间我在瑞士见到他了。身边有个男孩，很亲密，应该是男朋友。”
“应该？所以你都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男朋友，就认为他脚踏两条船，给他判了罪，阻断了我和他的联系？”
傅辛遥看着他的脸。张星觉像是很生气，脸颊有些红，两个大大的眼睛瞪得很圆，带着一股不可置信的意味。
傅辛遥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你很生气？”
张星觉很肯定又很快速地点头，“是。”
“他滥/交搞大了不止一个人的肚子。他吸/毒还□□，曾经被警/方直接逮捕又因为州长舅舅被无罪释放。”
张星觉震惊，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什么？”
“我确实找过他，用威胁的手段，要求他不再和你联系。上个月在瑞士，也确实见到了他和另一个男孩在一起，很亲密。我没有继续查下去，也不需要向他确定对方是什么关系的人，因为没必要。”傅辛遥直视着他的脸，“因为没必要，我不会让他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
张星觉要说什么，但很快被傅辛遥的话打断，“抱歉。”
“......”
病房里安静下来，偶尔有几个脚步声在门外响起，这一层是贵宾楼层，来往的人比较少，所以更显得安静。
张星觉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纵然生气，但也相信傅辛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加上确实很久没有联系上赵恒，且钟女士说和赵恒他母亲通电话的时候对方也支支吾吾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张星觉早就知道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是，那次接风事件之后，他就几乎没再和赵恒有过联系，那次他也知道，对方并非自己想要的人，所以对于有没有联系上并没有那么执着。
但直到现在，从傅辛遥的口中得知这样的事情，难免有些不可置信。
过了很久，他才垂下眼睛，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嗯。”傅辛遥闭上眼睛，靠在床头。
张星觉于是看过去。
那次，他从傅辛遥公寓里逃跑后，傅辛遥很快就被安排去了欧洲，两个人没有再见过面，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这种场景。
傅辛遥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多处受伤，胡子没刮，眼圈也有些黑，估计这次事故之前就没有休息好。他靠在床头上闭目养神，像是累极了。
张星觉凑过去，像是在仔细研究傅辛遥的脸。
傅辛遥睁开眼睛，眼神没什么波动，声音低沉，“还有什么事？”
“我想看看说谎的大骗子长什么样。”
张星觉笑了一笑，又凑近一点，感受到傅辛遥鼻子里的气息打在脸上，他有点紧张，又勉强压制住了。
“傅辛遥，你是不是生气了？你一开始说的谈谈，应该不是想和我说赵恒的事吧？”
傅辛遥垂下视线和他的双眼相对，半晌后他率先移开了视线，“嗯”了一声。
“那你想说什么？”
“......”
“傅辛遥，我现在很生气，哄不好的那种。你应该再次正式向我道歉以表诚意，要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傅辛遥从善如流，“对不起，我错了。”
“你错哪了？”
张星觉话一出口就觉得有点别扭，怎么那么像吵架拌嘴的小情侣？
只是他见傅辛遥的表情更奇怪，于是心里的那点别扭莫名其妙消失了，心情也一下子好起来。
傅辛遥伸出没受伤的手，一把揽住他的腰，让人坐在了床上，“这样撑着手臂不累？”
“累啊，再不放下，我就要撑不住了。”张星觉甩着自己的手臂，侧过头去看傅辛遥，“心情好了？”
张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傅辛遥还是那副表情，可是他就是能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
傅辛遥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张星觉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还有胆子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可没过多久就投降了。
“别看啦。”他用手捂住傅辛遥的眼睛，然后低声说：“你刚刚，怎么突然就心情不好了？还说什么游乐场的事。”
傅辛遥沉默。
张星觉只好从他开始说“我们谈谈”开始复盘，然后试探性地问：“是因为我说，我才不关心你，所以你生气了？”
傅辛遥再次沉默，直到张星觉都觉得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嗯”了一声。
“......”
张星觉放下自己的手，看着傅辛遥，“我昨天下午做完一个很难的手术，刷着社交软件，才知道你出事了，然后赶紧买了最近的航班飞过来的，落地的时候都快12点了。酒店的床太软了，我一晚上没睡好。”
傅辛遥也看着他，良久之后，问他：“要上来补眠吗？”
张星觉看着自己被他包住的手，没有抽出来，只是说道：“所以，我说你怎样我都不关心，是生气了在说气话。”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受伤了。”傅辛遥和他碰了碰额头，小声道：“所以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他佯装考虑一下，然后点头，“嗯，那好吧。”
“这人怎么这么好哄？”他们在心里想。
两个人沉默着靠在一起，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氛围却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甚至有些舒服过头了，张星觉昨晚没睡好，这么坐着，确实有点想睡觉了。
傅辛遥在他耳边问：“要躺进来吗？”
“嗯？床太小了。”
傅辛遥喉咙里发出笑声，“以前我宿舍一米宽的床，你还要挤着我睡，这床一米二，怎么小了？”
“那时候我们还小，现在你都快比那会儿大只两倍了。”
傅辛遥高中的时候申请了住校。青藤是花城有名的贵族学校，学生父母几乎都是花城非富即贵的人物，学生们根本也不需要住学校的宿舍，上下学都是家里车接车送。但青藤每年会向花城周边的贫困乡镇招收优秀生源，所以学校里专门给这些贫困乡镇的学生们准备了一个宿舍区，宿舍环境可想而知。
那时候张星觉正粘傅辛遥粘得紧，白天不在一个班上课已经够他难过的了，所以晚上就经常跑到傅辛遥的宿舍去，缠着他一起睡。张星觉发育的晚，高一了他才一米七出头，还是小小的一只。两个人挤在一米宽的床上，大夏天的经常挤出一身汗，冬天的时候他就缠在傅辛遥身上，让傅辛遥给他捂着手。如果不是高二的时候某人突然疏远他，他可能还要粘着人再睡两年呢。
张星觉回想起当年的事情，有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脚下却已经在左右脚互相蹭着将鞋子甩掉，然后躺了进去。
傅辛遥小心翼翼地给他空出了位置，然后将人揽进怀里，“睡吧。”
张星觉已经很久没有在清醒的状态下被傅辛遥这样抱着睡觉了，他略感不适地推了推他的胸膛，嘴里嫌弃道：“热，别抱......”
“我不热。”傅辛遥稍稍松了松，手上轻轻拍着他的背。
张星觉挣脱不开，昨晚又一直没睡好，在傅辛遥富有节律的轻拍和沉稳的呼吸声中很快就昏昏欲睡。
傅辛遥垂眸看着已经快要睡着的人，在他头发上轻轻吻了一下。
“嗯......”张星觉无意识地哼唧一声，倒是自己又往傅辛遥怀里靠了靠。
“星星，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好不好？”
“嗯。”
“星星，你怎么这么乖？”
“嗯。”
“星星，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嗯。”
傅辛遥愣了一下，他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去看张星觉，却见对方无意识地又往这边拱了拱，细长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患者服。
“星星？”
“......”回应他的，只有张星觉清浅的呼吸。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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