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是一点点整理好每一处看不顺眼的地方,就花费了近乎两月的时间。
姜载容想到这里,意味不明地嗤笑出声。
因为他觉得哪怕是用来当坟墓,都显得有点不上档次了,死了下地府之后别的鬼问起来,他好面子,会没脸说。
不过是换了个壳子,从一个发烂发臭的棺材,变成好点的木料,里面住的还是亡人。
后来亡人捡了个来路不明的小孩。
一百年纪小,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远远比他短得多,却比他更像个活人。
屋里那个临时搭起来的灶台,也终于开了火,多少有了个家的意思。一大一小两个人每天鸡飞狗跳,人气儿都旺了不少。
姜载容俯身,腰线坚韧有力,肌肉形状明显。用手捧起河水,快速冲洗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就连身上的脖子、耳后等最容易被忽视的部位也都仔细处理。
他眉眼本就凌厉逼人,现下被水浸湿,更是放大了那股压迫感,犹如一座经年不化的冰山。
清澈河水顺着他脸侧流下,在途径下巴上的炉鼎珠时稍微滞涩,在阳光穿透下呈现出五彩斑斓颜色,身上的血渍也被一点点冲淡。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河水的凉意让他感到一丝短暂的宁静。
然后顺手掐起不断在他脚边吐泡的鱼,面无表情扔到岸上。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下辈子要记住什么人能调戏,什么人不能靠近。
去一百肚子里反省。
一直到检查自己的全身,确认身上的顽固味道彻底干净之后,他才将干得最快的贴身衣物穿上。
这么一番麻烦的处理下来,姜载容的耐心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他咬了咬牙,用力抓起那些鱼虾朝家里走去。
不管这次那个小孩第一句话和他说什么,他都要揍他一顿!
哭?哭也揍!越大声越用力!
没多久就走进破院,姜载容一脚踹开家门,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脸色阴沉地像是一顿吃三个小孩。
进门后,屋子里静悄悄的,连灯都没有点。
以往都会冲上来抱住他小腿的矮冬瓜也没有出现。
姜载容冷笑一声,随手把鱼虾扔在灶台上,“小兔崽子,又躲起来了是吧?”
一百年纪小,粘人的同时性子也皮,不是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他回来,就是躲在家里某个地方想给他一个惊喜。
屡教不改,逼问之下才说喜欢看姜载容因为他而紧张和生气的样子,会让他感觉自己是被姜载容在乎和记住的,而不是被遗忘在家里。
欠打的臭小鬼,要真遗忘了他根本都不回家。
姜载容大步走向他和一百一起睡的房间,嘴里冷笑:“你以为躲起来今晚就不用洗碗了?”
推开房门,屋里空荡荡的,床上还有着凌乱的痕迹,和他早上出门时差不多。
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姜载容皱了皱眉,转身走向饭桌。
——给一百留的中午饭也没动过。
那碗粥映入冷色金瞳里,就像是被抛下的累赘,只能孤零零地留在这里变凉发臭,毫无剩余价值。
“到哪里去了……总不能是我天天让他滚,他当真了自己滚了……?”
姜载容烦躁地低骂出声:“蠢东西。好赖话听不懂不会跟我说吗?我嘴巴毒他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他脸上看不出情绪,心却逐渐沉下去。
他走到桌前,拿起已经有些凉了的粥,手指微微用力,碗被捏出几道裂痕,几滴粥掉在桌上。
“臭小子,饭也不吃,浪费粮食……”姜载容低声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知是腿已经到了极限,还是心中情绪剧变,不得不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表情阴沉得吓人。
额发凌乱,眉下琥珀金眸狭长深邃,眼底透着漠然,薄唇紧抿,彷如霜打的海棠,透着易碎色泽。
他拿起粥碗,缓缓地、一口口吞入腹中。
这粥早就没了热气,表层凝着凝固的油皮,米粒软烂,散发出隐约酸臭味。
姜载容没有任何表情,对它早已变质的味道麻木,只是机械地吞咽。
凉气顺着口腔一直爬到咽喉、胃部,从人体中段逐渐攀爬,直至将他四肢百骸都浸凉。
“肯定是去哪里玩了,等他回来,不是一顿竹笋炒肉就可以解决的。”
姜载容自言自语着,语气故作轻松,可手指却无意识地敲打粥碗,“臭小子,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惯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世界的空气都好似凝固,令人窒息的沉闷。
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了,没有月亮,没有鸟鸣。
姜载容的手开始神经质地不自觉彼此搅动,无意识地握成拳头又松开。
渐渐地,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脏越跳越快,几乎在他的胸膛里横冲直撞,挤压他的肺管,又闷又呛。
他将自己蜷缩在椅子里,周身被黑暗和寂静包裹,身躯微微颤抖。
那双金瞳没有焦距地看向虚空,空洞无神,如同刚盈润的灵魂再度被抽离,只剩下一具被白蚁蛀空的躯壳。
仿佛又回到了姜载容最初刚来到这里的那段时间,与世隔绝,沉浸在自闭的世界中,等待着孤独死去。
弱小、任人欺凌和欺骗,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早知道你要走,当初就不该捡你回来,让你被妖怪当塞牙缝的吃了。”
不该擅自期待,不该相信那些自欺欺人的谎言。
他一点点沉溺,一阵尖锐的啸叫声自窗外骤然响起,瞬间打破屋里凝滞的静默。
姜载容缓缓转过头,目光呆滞地看向窗外。
月亮已经重新出现,透过窗户映照他毫无血色的脸庞。
那股啸叫声却如何也找不到源头,忽然蒸发了。
过了好一会,姜载容才如梦初醒般,动作迟缓地拿起腰间的玉佩,放在牙齿底下狠咬。
牙齿与玉石相触,坚硬而冷冽,发出脆响。
姜载容颊侧高鼓,脖颈处的青筋也根根暴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你没死,我怎么会去死!”
姜载容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往外走,脚步比回来时还要急切。
跑?能跑到哪里去?那么小一个废物,这么晚不回家是要出去给妖怪饥饿的肚子做慈善么?!肥水都知道不流外人田,必须抓回来狠狠揍一顿!
还有一个地方,没准可以帮得上他。
此刻夜色浓郁,姜载容将全身捂得严严实实,来到一处街巷中。
此刻这家寿枋铺店门紧闭,门板缝隙透出几缕昏黄光线。
姜载容忍着脾气敲门,须臾之间,门缓缓开启,一张略显苍老、左眼眼膜泛灰的脸庞出现在门缝后。
在看到姜载容露出来的金瞳后,灰眼目光微变,警惕地打量着姜载容,语气有些刻意:“客官可是要现在办丧?”
这话说得实在冒犯。
夜晚阴盛阳衰,棺材铺往往会比寻常店铺提早关门,甚至讲究点的下午就会闭门谢客,丧葬相关的活动绝对不会在这时进行。
所以办丧事通常会选择在阳气重的上午开始,更符合阴阳观念,如果时间选择不当,可能会违逆道法自然,冲撞生人运势。
凡人尚且如此,而在修真界中,修真者更是讳莫如深。
境界越是高深者,越顺应天道,也越注重阴阳平衡、因果循环以及业力法则,或许一个小小的细节都会产生相应因果,带来业障。
姜载容耐心告罄,直接说出了玉简中给出的暗号上句:“问道于盲,不如问道自悟。”
那个年轻男人给他的玉简里便是这样说的:子时以前于街尾,寻到一家隐蔽寿枋铺,并在见到一名身有眼疾之人后,不管他说什么,迅速给出交接口令。
这种安排……倘若上门来的是个脾气爆点的,或许就会和人打起来了。
姜载容的声音极快极低,直直钻入门后的灰眼人耳中,他眼神瞬间变得恭敬,说出了暗号下句:“问道长生,不如问道于心。”
随即立刻拉开门,把姜载容迎进门内,最后在门口左右张望一番,才轻轻关上门,避免发出过大的声响,插上门闩。
店内弥漫着用于驱散陈腐气息的香烛味,昏黄烛光将姜载容的金瞳照得更加透彻,醇厚馥郁到几乎要流出来。
仿佛格外浓稠的蜂蜜,舀出来的能拉出长长的丝。
灰眼不敢去看他惊美到恐怖的眼睛,低声说道:“公子已等候大人多时,请大人随我来罢。”
话音刚落,便领着姜载容穿过狭窄过道朝后面走去。
这里堆满了雕刻到一半的牌位和还未拼好的花圈,一些纸人歪七扭八倒在墙边,五官逼真似人,诡异的生动。
墙角堆放着棺材中挖出来的木屑,有的棺材还在上漆,木头和油漆的味道压过香烛。
灰眼轻车熟路地挪开柜台后的一沓纸钱,底下露出一座落了灰的神像。
神像通体暗绿,似是用青铜制成,表面爬有零星裂纹,像是毒蛇蜿蜒,其间透出干涸血迹。
面容模糊,五官扭曲,身体瘦长,四肢以一种难看的姿态蜷缩着。
姜载容看了一眼,莫名感觉像是与它对视,不舒服地移开眼睛。
这到底供的是什么神,怎会邪性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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