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简简单单这么一句,已经在方然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家庭和学业的转变,而是贺之衡。
作为三口之家的成员,如果不是亲自过问,他直到现在也不会得知这件事。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妈妈,我才刚上大学,怎么可以……”
“我知道。”
方母看出了他的顾虑,便开口解释:
“我跟你爸爸也想到了这方面,而且,你奶奶年事已高,坐不了飞机的,所以我们打算让你留下来,好继续完成你的学业,还能帮着照顾奶奶,你觉得呢?”
方然依稀记得,她几分钟前说的那句话里,提到的似乎是“我们全家”这个字眼。
可现在方母的解释又天衣无缝,方然找不出丝毫逻辑中的漏洞,好像这件事本就应该如此安排一样。
“原来是这样,只有你和爸爸去英国常住。”
“然然,你也看到了你爸爸有多忙,哪里抽得开身,他已经接受了研究院的长期聘用书,我过去了也能照顾他一些。”
“那你国内的工作怎么办呢?”
“其实我回燕都之前,就把工作辞掉了,以前年轻没关系,现在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全国各地到处跑,你妈我这身子骨真受不了。”
方母摇摇脑袋,继续说下去:
“我准备在国外这段时间,潜心总结一下我这几年的工作经验,写成书。”
很完备的计划,值得一句恭喜。
特别是作为儿子,方然此刻或许应该表达出对母亲全力的支持。
可他却说不出口。
因为这份计划中,根本没有他的痕迹存在。
方然甚至都无法问一句——“那我呢”。
见他垂下眼睛,宋女士顿时闭上了嘴,话锋一转:
“然然,你不用担心,等你毕业之后,想怎么发展,爸爸妈妈都听你的,我们为你铺好路,资源、平台……到时候都是你的,随你用。”
“真的只是这样吗?”
方然抬眼与之对视。
宋女士看了他一会儿,终究还是把目光离开了:“嗯,别多想,你想我们就打电话,爸爸妈妈也会常回来的,好了,别让你奶奶等久了,咱们进去吧。”
方然小时候就是奶奶带大的,祖孙俩情谊很深。
因为前段日子脑卒中住过次院,老人家从此留下了后遗症,腿脚不太利索,一直是住家保姆日夜照顾着。
让方然丢下奶奶一个人在国内,他的确做不到。
奶奶十分和蔼,见到他们回来也相当高兴,拄着拐棍亲自来到门口迎接。
“妈,这儿风大,您怎么出来了?”
“我来瞅瞅你们呐,说来说来的还不来,我寻思你又蒙我老太太呢!”
奶奶笑起来。
方然贴上去同她打招呼,并将手里的礼盒递给保姆。
“然然欸!奶奶的宝贝疙瘩,快进来,进屋里暖和暖和。”
奶奶攥住他的手,把人往客厅拽,坐上沙发从学校逸闻聊到成绩如何。
“妈,他都上大学了,您还问学习呢?”
“对对对,不用问,我们家然然这方面没让家里操心过,从小学习就好,等以后啊,跟你爸一样,当个大教授。”
奶奶的手掌满是褶皱,皮肤的颜色枯黄,但又那么温暖:
“学习什么的奶奶不担心,你一定得跟同学们搞好关系,和室友和谐相处,千万别搞分裂,别被人欺负,也不能欺负别人,记住了吗?”
她掌心的热度传导进方然那只伤患的手。
怕老人家牵挂,他没有提过这件事。
然而现在,听着奶奶的话,方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对咯,奶奶问你,谈朋友没有呢?”
“没。”
方然吸了下鼻子,赶紧摇头。
奶奶意味不明地勾唇,戴好自己的老花镜,把手机掏出来,手指在屏幕上使劲划了几下。
“那也没事儿,奶奶早就替你物色着了,前几天我那个老闺蜜,你安奶奶来家里玩,说她家老二的闺女也是今年上大学,长得可漂亮了,我给你们找出来瞅瞅,哎呀,这怎么找不着了,然然你来给奶奶看一眼。”
她显然还玩不转智能手机。
“行啦妈,你可别闹了,他才刚成年不久呢,太早了。”
“哪里早了?大学要念四年,对象正好也处个四五年,毕业就能直接成家,不是正好么!”
这样温馨的场面,叫方然不由得沉溺进去,只想时间过得慢一些。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比痛苦流逝得快。
春节越来越近,方然自己待在卧室里,总不由自主地想起贺之衡。
贺家跟他们这些小门小户不同,规矩多,过年前的准备也复杂,方然清楚,因而这段日子就没有过多打扰他,也没提起过移民的事情。
原本承诺要回家的方父,也在除夕之前打来电话和老婆孩子母亲道歉,说是实在走不开,等年后有时间一定回去。
奶奶隔着屏幕,抬起胳膊指着鼻子骂他,骂完了却又心软地关切,不知道亲生儿子在异国他乡能不能在除夕夜吃上一顿热乎饭。
保姆在中午做完饭就走了,提前包好各种口味的饺子冻在冰箱里,留给晚上他们祖孙三人自己煮着吃。
方家的年通常都是这么过的。
只是今年似乎有些不寻常。
中午吃饭的时候,方母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神色霎时间变了,藏到一边去聊。
方然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只从语气判断出,母亲的态度很柔和,甚至好像都超越了跟自己说话时的态度。
他忍不住抿唇,晃晃脑袋。
阖家团圆的日子,怎么能又瞎想呢。
方然摆好碗筷,进奶奶的屋子将她搀扶了出门、落座。
而方母迟迟不来。
“然然,快去喊你妈呀。”
“她在打电话呢,可能有事要忙。”
方然起身,可看着卧室紧闭的门,没能敲下去。
宋女士姗姗来迟。
“工作上有点事儿,你们怎么不动筷子?来!妈,然然,咱们端一个。”
三只手举杯,杯里的葡萄汁饮料碰撞摇晃。
方然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父母离不离开他,那都是过完年之后的事,起码母亲现在就在身边陪着自己,今后如果有机会,寒暑假时,他还能出国去跟他们见面。
貌似一切都在朝着好的那面发展。
但宋女士手机接连响起,铃声划破了方然内心短暂的安宁。
他心里刚刚的释然,再度消失不见。
陪奶奶坐在沙发上看春晚直通车栏目,方然的心思却总是跑偏。
天一擦黑,方母穿上了厚外套,打电话喊来司机。
“妈妈,你要去哪?”方然立马警觉。
“哦,”方母见他凑上来,才压低声音说道:“单位有点事情,非要我过去处理一下。”
“你不是都……可今天是除夕啊。”
方然模糊掉了“辞职”这两个字,怕被奶奶察觉,所幸老人家耳背,电视声音又大。
“没办法,我就去拿个文件回来,你乖乖在家陪奶奶。”
她话音一落便推门走了,方然一声“再见”封在喉咙里。
奶奶的询问方然也是搪塞而过,只是没想到春晚都开始了,母亲还没有动静。
空荡的院子布满雪花,晚上看不太清,他眼睛却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屋外,快要魔怔了,最后却仅得到一通电话。
“然然,外面下了很大的雪,妈妈可能今晚回不去了,照顾好你奶奶,饺子在冰箱里,你们两个煮着吃吧。”
“怎么会这样?我去给你送吃的吧,妈……”
“不用的,我没事儿,你不用等我了然然,听话啊,说不准等雪小了我就能回去了呢。”
老家比较偏僻,需要经过盘山公路,夜里本来就危险,碰上雪天,确实没办法走。
方然沉默片刻,说道:
“你注意安全,我会照顾好奶奶的。”
对面挂了电话。
方然强撑着精神,跟奶奶解释完,就钻进了厨房。
速冻饺子和这种现包又冻起来的不太一样,他也是在煮破了一锅之后才知道的。
不仅如此,虽然成了一锅肉汤,但有些皮的部分依旧夹生,完全没办法下咽。
方然叹了口气。
幸好他没有煮多少,浪费粮食也太可耻了。
尽管如此,他仍然说服不了自己把那一锅形态不明的东西吃掉,不得不上网去找相关的帖子。
时间不早了,他再耽误奶奶就只能饿肚子,无奈之下选择了上锅蒸。
二十分钟过去,方然掀开锅盖,里面那一只只小饺子虽然依旧不太好看,但比起煮的,已经算完整了。
他尝了一颗,确定是熟的,就拣出几个送到奶奶面前,喂她吃完。
老人家熬不了夜,小品看完第一个便回屋歇着。
这栋房子不算小,中央空调开得温度也很高,除夕夜的习俗是彻夜掌灯,方然把电视声音调小了,就只剩下一片空旷寂静。
他的肚子叫了一声。
重回厨房,他不想再把魔掌伸向冷冻饺子糟蹋,就找出了几颗青菜、鸡蛋和挂面。
他刚要开灶,放在客厅的电话就响了。
贺之衡打来的。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被落寞包围的时候,却害怕接到这个电话。
“喂?”
“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是么,明天还要不要压岁钱了?”
男人自顾自地斥道。
方然低下头,忽而满心的委屈溢出来:“没有……”
对面,贺之衡似乎停顿了两秒钟。
方然还没能调整心态继续说下去,就听他语气一转:
“你哭了?”
这个问题,现在的方然没办法否认,也不能承认,因为他在贺之衡问完后就眼圈泛红。
“说话,哭什么?”
“我把饺子煮破了。”
方然跌坐回沙发上,身体蜷缩起来,双眼定格在电视机里欢声笑语的画面。
贺少:把老婆哄成爱哭鬼,都是我的功劳[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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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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