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一过就是小半年，新捉回来的妖怪又多了几只。
水生的小妖都被游楚养在如意湖里，还特意叮嘱它们专心修炼，无事不要出来惊吓到凡人。
一日，观外忽然来了一衣衫褴褛的中年道人。
正是寒冬腊月天，如意湖里的水都结冰了，路上的积雪堵了道，观里有十来天没来过香客了。
涪溏和段涛早起练功，听得门外有响动，还以为是什么小兽受了冻，来这里避难，一开门，却发现一人面朝下趴在雪地之中，身上还穿着单衣，手、脚都生了冻疮，奄奄一息。
他们赶忙把人抬起，见他手中紧紧握着一盏冰透的莲花灯。
“这是什么？”段涛上手去拿，那人的手指被冻得僵硬，怎么掰都掰不开。
“先搬进屋里去吧……”
二人取了雪水来给他擦身，又在屋里点了炭盆暖着。过了得有大半天，那人才缓缓睁开了眼。
紫燕带着一只小貂守在房中，小貂在床缝间爬来爬去，见人醒了，忙爬到她身上，叽叽喳喳了半天。
“呀，真醒了？”她喜上眉梢，“可算是救活了，否则让你这样冻死在门口，就是师门的大罪过了！”
那人看着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游……游楚……我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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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冷，游楚就不爱动弹了。但听说有人这个时候来见她，她还是裹着被子出了门。
一进屋看见床上躺着的人，她立刻撇下被子，伸手去摸他的脉门。
沈星领着云通、易海泽都过来了，一进屋便叫起来：“呀！是你！”
她跑到床边，仔细看那人的脸：“没错，是你！你怎么回来了？怎么还弄成这样？”
那人看都不看她，只盯着游楚，强撑着抬起了一只手：“帮……帮我……”
“蒙深，”游楚神情肃穆，郑重道：“你先说，碰上了什么事？”
他苦笑一声，把那盏莲花灯塞进了她手中。
“这是……”
“太乙天尊、九色莲花宝座、其中……一叶。”蒙深说话十分费力，但却顽强地坚持着，“可救苦度亡……我、我寻得秘术，切下了自己的一魂两魄，又将渡化哥哥的执念与之凝结……置入了这灯里。”
他苦寻三十年，一心只有“渡化蒙契残魂”这一个念头，为此失去了小半魂魄，也失去了从前最为骄傲的术法天分。
“我是个废人了……楚姐姐……”他唤着从前跟在游楚身后时，最喜欢叫的称谓，“帮帮我……哪怕舍身入地狱，我也要陪着他一起……”
他僵硬而冰冷的手指搭在了游楚的手背上，双目对视，一个平和冷静，一个绝望哀切。
游楚拨开了他的手，翻覆间，掌心现出了一片光华流转的龙鳞。
易海泽一直低眉顺眼站在沈星身后，此时忽然往前迈了一步。
“怎么？”沈星一把拉住了他，关切道，“是不是站久了？那有椅子。”
易海泽仍是垂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向着那边的座位走去。
龙鳞被放在了莲花灯上，瞬间便被灯油融化了，灯芯瞬间燃起了一星火苗。
蒙深松了口气，却听游楚道：“失了魂魄，你需得坠入畜生道再修轮回，值得么？”
此刻躺在面前的这个朽如暮年的中年人，与她记忆中，意气风发的那个孩子，实在相去甚远。
蒙深看着那跳跃的火苗，忍不住笑了：“只要得偿我所愿，就是值得。”
他的双腿被冻坏了，无法再下地走路，便在观里住了下来。游楚很少来看他，平日都是沈星、云通帮忙照看着。他总是沉默地坐在床上，看着面前燃着的莲花灯，好似一尊坐卧的石像，。
直到上元节那日，与他比邻而居的段涛忽然听见一声高喊：
“来人呐！楚姐姐、楚姐姐——”
众人先后赶到他房里，便见原先扎眼的橘红色的火苗，竟变成了森森的绿色，有如传说中鬼界引路的鬼火一般。
蒙深激动地拉着游楚的手：“是哥哥！是他的残魂重聚了……”
“这盏灯能够救苦度亡，引亡魂归途，只要有足够深、足够强的执念！”他捂着胸口，目光死死盯着那盏灯，“火光从橘到绿，便是鬼魂近身。待绿色退去、颜色越来越浅，就是鬼气散去，人魂再生！”
“等火苗彻底变白的那天，哥哥就能回来了……”他咧开嘴笑了笑，“我如愿了，楚姐姐，哥哥终于回来了……”
“你哪里学来的这损人法子？”游楚忍不住问。
然而蒙深却闭口不谈此事。
自从点燃了那盏莲花灯，他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了。燃灯凝魂，需以仙气为引，他求了游楚的龙鳞，但维持这火苗，消耗的却是他的寿数和阳气。
“他的魂魄重聚了，你却也难逃一死。”游楚无奈，“还是觉得值得么？”
“嗯……”蒙深眼下两圈乌青，已是强弩之末了。
游楚不再劝，起身走出了房间。她忽然想起了曾被秦广王说缺“一魂一魄”的易海泽——也不知他前世究竟遭了什么苦，今生竟也是个魂魄不全的。
好在蒙深的牺牲没有白为，开春的前几日，那灯盏上跳跃的火苗便当真褪成了纯粹的白。
只可惜，蒙深没能看得见那一刻，他形容枯槁，如同被鬼怪吸干了精气，已经睁不开眼了。在他的枕边，放着那盏冰透的莲花灯。
一缕袅袅若浮的白色轻雾，自莲花灯上漂浮而出，朝着西南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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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楚元神出窍追去奈何桥，远远地看着一缕极淡薄的魂魄到了孟婆面前，饮过孟婆汤，坐上了忘川的船。那魂魄有着蒙契的面容，双眼之中透着茫然，似乎朝她回望过来，又似乎只是无意识地顾盼。
“来世不必过分执著……”她像是自言自语，“好好过日子吧。”
孟婆忽地出现在她身后，令人胆寒心惧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游楚一惊，下意识一掌拍出，掌心却穿透了孟婆的身体。
孟婆乃鬼仙，本就无凡人之躯。
“未饮忘川水……却也忘却了前尘。”她几乎是贴着脸打量游楚，一双过分黑白分明的眼珠死死瞪着她，“早知要忘，不若当初在这儿，饮老婆子一口忘川水……”
“我？”游楚不明所以，“我没忘记过什么，连前世都记得清清楚楚。”
孟婆往后退了几步，闷声回到了盛满汤碗的桌前。
游楚刚要回去，又想起前次与秦广王打过的那个照面——他曾说，她们不是第一次相见。
可在她的记忆中，之前从来不曾到过鬼界，罔论阎王殿。
“我真的忘了么……”她不禁问自己，“那我究竟忘了什么？”
过渡章节~
是和小海有关的一条故事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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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执须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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