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我的方子绝不会错。”步奂此刻站在将近窒息的蒙泉旁边,双眉紧蹙。
这副方子可攻下九成的毒,何况是小小眩心蛇毒?这其中必定有蹊跷,步奂蹲下身,两指搭脉的同时,耿霁月在一旁来回踱步。
出乎意料的是,耿霁月却没有如步奂想象的那样暴跳如雷。或许是因为刚才就见过了步奂的本事。若步奂是奸细,那么刚才就可以动手,不用等到现在。
她要跪下来时,原本在一旁站着的颜苗儿也跟着跪下来。她的关注点却不在气息奄奄的蒙泉身上,而在步奂身上。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跟着步奂的动作上下转动,步奂每做一个她没见过的动作,她就顿在原地,思考一会。而另一边,耿霁月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们,一边踱步,手指一边焦躁地摩挲着佩剑,似乎已经做好了蒙泉逝世的心理准备。
耿霁月和颜苗儿的眼睛都紧紧盯着步奂,两个人的眼神里都多少透露着怀疑或愤怒的神色。他们不信自己,步奂突然意识到。她对蒙泉的伤势做了简单的判断后,不露声色地牵过颜苗儿的手,让她给蒙泉把脉,一边向耿霁月报了一串方子,让她找人拿来。
耿霁月信不过她,但总信任颜苗儿。让颜苗儿来把脉再合适不过。
“将军。”另一边,颜苗儿把脉片刻后神色凝重,“的确不关她的事,有人给蒙副官下了毒。”
“怎么说?”耿霁月的脚步停住。
“从脉力看,蒙泉身上眩心蛇毒已经式微,若是按照我本来的方子调一副解药,等眩心蛇毒被新毒压下去后,再用解药将新毒压下去,就不会有差错。”步奂道,一边将手指搭在蒙泉的手腕上,反复确认,“偏偏这两种毒之外,出现了第三种毒,其一加入,便破坏了两种毒的平衡,结果三种毒一道发作,这才导致了蒙泉病情的复发。”
步奂一边这么说着,一边随手拔出魏狸佩的小刀,见不远的桌案就有烈酒,便快步走去,抓起就往刀上一浇,在创口处一划,可奇异的是,但见黑色瘀斑点点,却不见黑血倾涌出来。
“你在干什么!”耿霁月快步上前,一把将仇念推开,强劲的力道冲得步奂的身子往旁一歪,当即顺势磕下头去。
“要给他放血,再不放就来不及了!”
耿霁月虽然惊疑未定,但被步奂这一磕震住了,不自觉往旁边退开一步,步奂又爬到蒙泉旁边,用手用力挤压伤口。众人这才随着她的动作注意到:蒙泉此刻的血比昨天更黑,想必是中三种毒的缘故。但即便仇念使出全身力气挤压,黑血仍滴不出四五滴来。
来不及了!
眼看蒙泉的脸色已经开始泛灰,步奂当即伏下身去,将双唇贴于伤口处,一边吮一边往外吐。等颜苗儿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吮出了一小摊黑血。
但觉一双有力的双手掰住仇念的肩膀,将她往反向一拉,仇念的嘴才离开了伤口,随即立刻朝外剧烈地咳嗽出来。
“你不要命了!”颜苗儿一双细眉此刻因愤怒而扭曲起来,直像两股被激怒的水蛇,“这可是三种剧毒,怎能用这种方法吮出来?”
“不止,我还得为他另调一副草药,将他四肢百骸中的余毒清除出来。”步奂念念有词,但说到一半,就感觉后颈被一提,颜苗儿一只手像提小鸡仔般提着她,一只手拿着刚才消毒的酒壶,逼她漱口。
步奂无措,但漱口的间隙,她继续俯身查看蒙泉伤口情势,见黑血渐有肃清之势才放下心来,写了一副方子,巴巴地跑到耿霁月眼前去讨赏。
“将军,蒙泉将军已无事了,最近别让任何人靠近他、当心他饮食、再用这副方子将余毒逼出来即可。”步奂说了半晌,没听见耿霁月的回复,抬头一看,耿霁月两手交叉,脸上隐隐有愠色。
“将军,我可以跟着苗儿他们救人了罢?就当给我的赏赐……”步奂还未说完,耿霁月劈头盖脸给她一顿骂。
“你还问我讨赏?”耿霁月气笑了,“谁让你不顾自己性命去救他的?你知不知道营里有多少将士等着你这样的人去救?”
“从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你身上带着这么重的伤,还老喜欢在我面前逞能。”耿霁月清了清嗓子,弹了下她的头,“今天我不但不赏你,还得罚你。”
步奂愣住了。
“去做一个月火头军!”
所谓火头军,就是炊事兵了。虽然欲哭无泪,但不换还是乖乖地去了。她知道,自己救了蒙泉肯定是大功一件,目前她展露出来的本事,也肯定能引起耿霁月的重视,耿霁月不会真忍心罚她。
那么,让她来炊事班,肯定有别的目的。
至于具体有什么目的,做着做着些许就知道了。
管炊事的厨子叫柴八旺,一听就是被灶王爷眷顾着的,军中将士们也叫他老八。步奂来报到时,他正剁肉剁得飞起,若不是早先知道他是伙夫,步奂定会把他认成哪个小军官。
他像是早知道步奂要来似的,一双小眼睛一横,肥手一指,
“把这些分好的面团发下去,一人二两,不许多。”
步奂和老八见了不到十秒就被赶了出去。她吃力地搬起一大盆面团,这些面团多是让将士们自己做饭用的,有头衔的军官才轮得到伙夫亲自做饭。
可步奂前脚刚迈出营帐,就立在原地不动了。目之所见,来来往往有几百个士兵,在步奂看来,他们长相也并无太大区别,步奂甚至不知道怎么区分他们的军衔,如何开始分面团呢?
酸痛从抱着面团盆的胳膊处蔓延,单是这一小盆面团就约有十几斤重,要搬着这么一盆走一天,力气不长才怪。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颜苗儿有那么一双有力的手臂了,她也知道耿霁月要让自己练什么了。
军医不仅是治病那么简单。几万大军时时刻刻有人伤亡,就算是在军医数量正常的情况下,每五百人配备一名军医,这医者都得记住这五百人各有什么病,而后才知道怎么治。
不仅如此,边疆医者待遇不比紫安城,没有闲人能帮军医搬药草,更遑论是在战场上。若没有一具强健的身体,都无法在边疆活下来,更何谈救人呢?
想通了这几点,步奂很快行动起来。的确,对于当下的步奂来说,伙夫是最好的归宿了。一不引人注目,自然也不会招人嫉恨;二能强身健体;三能和军士们打成一片,这岂不是一举三得的美事?
不知道的就开口问,见柴八旺忙出残影的样子,她不忍打扰,就去找了魏狸,问他伙夫平时都是怎样发物资的,然后效仿起来。
第一天的工作还算顺利,但到了第二天,问题就多了起来。
先是有人看她脸生,料想她也记不住自己的名字,于是冒领,再是有人想贿赂她多领军粮,见她不从就作势要打,幸亏被路过的颜苗儿拦住,才作罢。
于是才干了两天,步奂便已觉得要败下阵来,夜里她独自躺在被褥里,直觉一股寒凉的悲意从喉头涌上。
她想回紫安城、想回步隐身边,可她早就没有家了。
做军医的事了无音讯,做伙夫处处被刁难,还得注意保护好自己的女子身份,这一系列事已压得仇念喘不过气来,简直想大哭一场。唯一顺利的事情,大概就是她委托颜苗儿帮自己抓到了易容的药草。临睡前,她将药草捣成泥敷在自己的脸上,又回想步隐教自己的按摩手法,将筋骨揉捏了片刻,最终在一片昏怠中沉沉睡去。
步奂不知道的是,在自己睡去后不久,原本已经陷入安眠的营地里,又爆发出一声尖叫,随即四五个火把被燃起,脚步细碎。
“将……将军。”小士兵提拉着裤子,两腿不住发着抖,“我是出来小解时意外碰上的,不管我的事啊将军!”
“我知道。”耿霁月面色凝重,“你先回去,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准对任何人说。要是透露半分消息,我要你好看,清楚了?”
小士兵忙不迭点点头,飞速溜进了营帐。
耿霁月蹲下身来,用火把照亮了眼前的景象:一个军医装扮的男子倒在地上,喉管被割断,血液喷涌了一地,此刻还汨汨往外不住流着。很显然,他刚被割喉不久,但已经死透了,可是,是谁干的?
这已经是这个月死去的第五个军医。
有人要他们的军医死。
“苗儿,你看如何?”耿霁月微微侧头。
颜苗儿蹲下来,将手指放在尸体的伤口处,大致比划了一下,“杀死他的兵器和之前一样,就是军中常见的匕首。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人所为。”
闻言,耿霁月重重地吐出了口浊气。
阵中被射向自己的毒箭、蒙泉被下的第三种毒、接连死去的军医……耿霁月眼神黯了黯,不得不承认她先前就有的猜想。
营中有皇城中人派来的奸细,他们的目的,是要这大军从内部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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