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喜欢你啊。
我真服了。
“姐姐。”沈新月手撑在电三轮前面雨棚支架,好无奈,“我是喜欢女人,但不代表我喜欢所有女人,这世上那么多人,我见一个爱一个,爱得过来吗?您多虑了,真的。”
她靠坐在电三轮驾驶位,比人矮了大半截,摘去草帽整张脸露出,素净的,衬衫里面是件白色小背心,颈细长,没有配饰。
“那你一直盯着我看。”
不是**,她声线平直,面上情绪淡淡,简单陈述事实。
“你开车过来,我想搭车,我看车的同时,当然也得看你。”
沈新月耸了下肩,摊手。蓝色清新,她发顶微乱,皮肤很白,脸颊有淡淡小块晒斑,像一片光影舞弄的雪地。
她笑了,眼半眯,音色变得甘润,“我说的是现在。”
“现在咋了?”沈新月疑惑眨眼。
“你说呢。”她手指敲击车把,歪了下头,饶有兴味勾起嘴角。
哦!沈新月后知后觉。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眼前只有你一个,我跟你说话当然得看着你,不然多没礼貌,我总不能把眼睛抠出来看自己吧……”
“好了。”她抬手打断,“不要再说了,后边去。”
“我只是怕你误会。”沈新月不再坚持,准备爬上车斗。
“理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说。
沈新月真服了,怎么有人能自恋成这样啊。
谁知她下半句紧跟,“我也挺愿意看你的,你长得像一个钱包。”
沈新月一条腿挂在后车斗围栏,一条腿踩地,卡那了。
什么形容?
以前也有人说她是钱包,是“是”,不是“像”。
骂她蠢,散财女那意思。她心里门清但嘴上不说什么,开心就好。钱而已。
后来出事,一帮王八蛋,连夜扛着飞机跑,生怕跟她扯上关系。
无所谓,沈新月清空通讯录列表,真正爱她的人,会选择重新添加好友。比如银行催收。
“我现在是个空钱包。”沈新月没好气。
“确实。”对面点头。
“你说我脑袋空空吗?”沈新月跳下地,重新站到她面前。
她微挑眉,“本来没往那方面想,你这么一说……”
不是,等等。
沈新月捂住自己一只眼睛,缓了几秒。
“姐姐,好姐姐。我不知道是不是外婆让你来接我的,还是在路上碰见,你好心决定载我一程,我真的感谢,万分感谢,但你干嘛老欺负我呢?我又没惹你。”
“你没见过钱包吗?”
她不慌不忙解释,“陈列在商场专柜,几个大写字母组成的奢侈品牌,在明亮的灯光下,一尘不染,走线整齐,用料考究还是手工制作。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我描述的这样一个钱包。”
什么意思,夸我呐。沈新月撩了把额前的碎刘海,低头,墨镜耷拉到鼻梁,两只黑眼珠躲在后面呆呆往上看。
她继续慢条斯理,“你说你没钱,连车费都付不起,可不就是空钱包。”
“我这番话,有什么问题。”她笑眯眯的。
没问题,特别好。沈新月尴尬抓脸,转移话题,“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随即自报家门,“新月就是初一的月亮,我是初一晚上生的,我外婆说她从产房出来,站在医院走廊透气,看见窗外一轮弯月,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江有盈。”她回答说:“跟你恰恰相反,我是一轮满月。”
她姓江,没说后面是哪两个字,但沈新月一下就知道了。
新月,有盈。
“真有趣!”沈新月合掌,“真巧。”
“你也很有趣。”江有盈夸她。
紧接着话锋一转,“至于刚才说的‘喜欢’,一个小幽默,送给你。”
沈新月配合“哈哈”几声,幽默,真幽默。
江有盈坐直身体,面向前方,“上路了。”
“那我能坐前……”
沈新月话没讲完,江有盈再次打断,“后边去。”
明明是满月,却比弯刀还利。
沈新月认命爬上后座,倚着自己的大行李箱。
早春的天空笼一层朦胧的云纱,不算透亮,她摘了墨镜,仰头大喝一口气,风从身后来,碎发遮挡视线,产生一种奇妙的时光倒流感。
家越来越近,她越来越小,手脚似乎变得短短,心口却满满,好像才跟外婆去镇上赶集回来,买了好多零食和玩具,晚上跟小伙伴约好去田里抓泥鳅。
房子被银行收走那天,她坐在楼下小区花坛,天特别冷,下毛毛雪,没觉得多难受,只是饿,想吃外婆做的烤红薯。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那些糟心的人和事。
所以这一路心情还算不错。
钱包被偷意味什么呢,不属于她的,一毛都带不走。
“姐。”沈新月跪在车后斗里面一块胶皮垫子上,半截身子探过去。
“是我外婆让你来的吗?她最近过得怎么样,身体还好吧,我们小时候见过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小名啊。”
江有盈没来得及出声,沈新月开始自问自答。
“我在火车上跟她通电话来着,她有点耳背,但声音中气十足的,我妈每年带她去市里体检,感觉应该还不错。你不像本地人,我小时候真没见过,你应该是外地来的。我外婆连我是女同性恋的事都告诉你了,她还是那么不见外。”
车在路边停下。
沈新月支着脑袋前后望,“怎么了怎么了?这地方应该没有交警吧,我们这样其实属于危险驾驶,抓到要罚款的!所以我真不是黏人,是担心安全问题。”
车把上挂个塑料袋,里面是江有盈在镇上买的红糖馒头,她取下来朝后面递过去,就一个字。
“吃。”
沈新月接过,叹了口气,“我确实饿了。”
继而欢呼,“谢谢姐姐!”
就这样还堵不上她的嘴,一面吃一面含糊着讲话。
“好多年没回来了,感觉还是有些变化的,但总体变化不大……可能是季节缘故,我以前只在暑假回来,那时候稻子都快成熟了,青黄的……”
说一半捶两下胸口,咽了馒头喘口大气,继续叨叨。
十几分钟车程,江有盈一句话不讲,直到小电三轮停在于秀兰家门口。
“到家了到家了!”沈新月跳下车,行李箱都来不及取,蹦跳进家门。
“外婆,外婆,我回来了——”
“你外婆在……”
江有盈抬了下手臂,“算了。”她对自己说。
沈新月楼上楼下找遍,没瞧见人,跑出大门,她行李箱搁门槛边上,江有盈和电三轮消失无踪。
她们家房子有一百多年了,期间修缮过几次,地基打得好,维护得也好,三合院上下两层,砖木结构,坐北朝南,院里两棵大树,古韵扑面而来,外婆每日清扫,又不觉萧条破败。
家里养了两只猫,一只狸白,一只橘白,并排蹲在屋檐下,跟她不熟,见人来,谨慎跑出几步,回头看,眨眼消失不见。
“没良心!”沈新月骂。
她每季度还专门买猫粮罐头寄过来呢。
堂屋正中一张供桌,供的祖宗牌位,电子蜡烛一年四季亮着,沈新月抓个柑橘解渴,行李箱就地打开,找身干净衣服出来躲门后面换。
她房间在楼上,行李箱太沉拖不动,东西一点点往上搬。
房间还是小时候的布局,外婆给她换了干净床褥,屋子里有洗衣液混合老木头味道。
下楼,堂屋里外婆的搪瓷缸端起,猛灌大半缸凉茶,她没什么烦心事的样子,甩手出门去。
古村里很多清末时代留下的老房子,听妈妈说政府修好了路,搞专线公交,准备圈起来收门票,好多房子已经租出去,村里还有咖啡店。
沈新月走到店门口对着小黑板研究半天,想起兜里没钱,哈哈两声走开了。
外婆在村口大树下跟几个老太太打牌,花白头发左右梳两条小辫,发尾缀两朵鹅黄色毛线花,人清瘦,穿件红毛衣,爱悔牌,人说她,也不知是真聋还是假聋,继续我行我素。
沈新月没出声,站她身后看,不懂牌,见老太太拧着眉毛特苦恼的样子,应是要输,拍拍她肩膀,喊一声“外婆”。
老太太猛一回头,攥住她手腕,“哎呀!我家嘟嘟回来了!”
牌一扔,拉着沈新月赶紧往家走,“我家嘟嘟回来了,改天再玩,拜拜。”
“于秀兰,不要脸!”后面不知道谁骂。
“嘟嘟你回来得正好呀!”外婆喜笑颜开,“差点又输钱了。”
沈新月挽着外婆胳膊,她长大了,跟小时候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外婆瘦瘦矮矮的,像个小女孩。
她仔细搀着,生怕老人家摔了,外婆倒不高兴,甩开她手,“别黏着,我还没老到那地步。”
不,沈新月就黏着,“家里电话怎么老也打不通,外婆你知道吗?我这一路可惊险了。”
她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老太太只问吃饭没。
“还是饿。”沈新月一路没怎么吃东西,绿皮火车上一股臭脚丫子味儿,她吃不下。
“我想洗个澡,然后吃东西,睡觉。”
她趴在桌上睡觉,醒来脚边一个人的脑袋,旁边大叔拿书包垫着,直接躺地上了,把她吓半死。
入夜后的绿皮火车是另一个世界,众生百态,悲喜交加。
沈新月满脸感慨,“外婆你知道吗?我悟了,这次真的悟了。”
“给你煮挂面。”外婆说:“再卧两个蛋。”
沈新月举手欢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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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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