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绿植早上刚浇过水，绿油油，水灵灵，一看就是新上岗的，宽大叶片上一丝灰尘都没有。
柳乐无聊地拨了两下叶片，等到严上将从房间里出来，才走进郑雨的新办公室。
“哎呀又见面了郑雨，我是这层的主任，我们这里A区人太少了所以和B区是一起的，我今天来陪你坐诊。”
“你？”郑雨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毛，他没记错的话柳乐不是B级向导么，“不该是魏医师吗？”
“魏医生来干嘛？你不舒服？”
柳乐一脸坦然地问，伸手来试郑雨的额头，“不应该啊？你不舒服，来的时候严上将没发现吗？”
“不不，没有。”郑雨急忙后仰，赶紧摆手，生怕他动作太快把严冬霖叫回来，郑雨实在不想再费劲糊弄严冬霖走了。
郑雨对帝都精神疏导的印象，还停留在被关在白塔的时候，难道不是要一个医生来，像穆海那样给他注射药物？
“那就好，我们走吧，那几个病人都是不能下床的，一个一个推进来怪麻烦的，咱们直接去病房。”
“哎？”郑雨听得迷茫，还没反应过来，就让柳乐一把从座位上扯起来。
一踏进病房，郑雨就感受到极度浓厚的污染气息，哨兵压抑的精神力场如同在无尽下陷的地底漩涡，负面情绪形成的精神污染凝成黑色云雾，布满了整个空间。
精神力自动被触发，在郑雨周身形成一层淡淡白色的保护层，防止他被污染侵害，柳乐也是如此。
“三个病人，他们都是A级哨兵，我给他们做了一年治疗，但是不起效果，下个月还没有好转的话就要送走了。”
柳乐一边说，语气也低落了下去，忍不住叹气，“前两周还送了一批哨兵去安置区，哎。”
郑雨走到其中一个的床边，看见一张陌生的青年脸庞。
他伸出一只精神触手，戳了戳这人身上的黑雾，确实跟柳乐说的一字不差，重度精神域陷落，等到精神域彻底崩塌就没救了。
但郑雨在联盟向导学院，就见过不少半死不活的病例，这个还算病得很标准。
可是这是个帝国士兵吧？郑雨瞧了一眼这人的手，也有枪茧。
这是也交换条件，郑雨默默在心里劝自己，他真的不想再被整天关在房间，那样能逃出去的机会太渺茫了。
他伸出一根淡淡蓝色的精神触手，穿过那层黑雾，探进哨兵的精神图景中。
那层顽固的、无论怎么消除都会重新冒出来的黑雾，在淡淡白光下，以郑雨的精神触手探入的缝隙开始消解。
两小管晶莹剔透、泛着淡淡蓝色的向导素，分别躺在一红一白两个箱子的绒布上，送到了严冬霖的办公室桌前。
“这是？”
严冬霖关掉智脑投影，目光投向两管极其相似的小试管瓶上。
魏宣为严冬霖仔细展示那两管向导素，“严团长，这一管收缴的A级向导素样品，经过我们的比对，跟向导郑雨的向导素高度吻合。”
“您看，这一管是您夫人郑雨的，上一周的向导素分泌量严重不达标，数量过少，这一周收集器自动凝聚的数量才勉强达到小半管，可以肯定他之前腺体经历过严重透支。”
向导们会随身佩戴微型信息素收集器，一般是固定在手臂上的臂环，之前郑雨对严冬霖发脾气时，还摔坏过两个。
从郑雨佩戴的收集器里，每周自然收集的信息素量，才能察觉到他腺体分泌水平的问题，之前的检查结果药物影响太多，身体各项指标的虚弱可能有各种影响因素，但信息素分泌量不及正常向导的三分之一，就很有问题了。
严冬霖捧起那两支还没有小拇指大的小试管，魏宣还在继续往下说，“您左手这一支是我们这里收集的，右手是收缴来的，您可以肉眼看一下它们的差别。”
收缴来的那支略微浑浊，比另外一支更加黯淡。
“如果这支是郑雨的向导素，那么应该是帝都流落出来的。”严冬霖盯着两个跟铅笔差不多细的试管，紧紧皱起眉头。
郑雨到底在帝都白塔遭遇过什么，他现在所知的不过冰山一角，郑雨不愿提，他也没想过追问，原本严冬霖想，不管郑雨有过什么样的过去，他总能把郑雨养得很好。
现在他没那么自信了。
另一方面，如果这支收缴来的A级向导素是从帝都流落出来的，那么就与严冬霖之前的推测不符。
但是那个负责走私的人反应不似作伪，他当时的猜测应当大致没错。
所以这中间应当还有什么环节，被他们遗漏了。
为首的负责人是帝都罗家分支的人，据严冬霖所知，罗家，似乎是支持三皇子的吧？但这东西落到他手上，对三皇子能有什么好处？
“哇…”
柳乐对着眼前温柔明亮的光源，情不自禁感叹，那是一团柔和、明亮、不刺眼，并且很触动人心灵的光团，散发着浸润人心的精神力，如同站在夏天的溪水中，让清凉的水淅沥沥淌过脚背，清凉道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了。
柔软黑发的少年向导，在着温柔的光团映照下，静静闭着双眼，脸庞的线条在光晕中度上一层浅浅的金光，发尾无风而动，他一只手悬在哨兵包满纱布的额头，像在无声的祈祷。
同为向导，柳乐知道这是在进行深层次精神疏导，向导会进入哨兵的精神域深处，修复因塌陷而乱作一团的精神图景，把哨兵的意识，从崩塌的精神域深坑中，拉回现实。
那个光团，应该就是郑雨的精神体，但柳乐看不清光团中生物的全貌，只能看见一点儿蓬松的绒毛，像蒲公英一样，在光团里欢乐地飘乎开。
似乎很快乐的模样。
这是第六名患者了，柳乐在柔和的光晕里面浸润得超级舒服，他抽空看了一眼日程安排表，发现郑雨已经把明天的治疗任务都做了。
现在这个患者，柳乐也请另一名A级向导来试过，都说他在塌陷的精神图景里面落得太深，救不回来了。
他再看一眼郑雨，看着年纪还很小、不过双十的郑雨，闭合的睫羽纤长平静，一点也没有紧张，还很从容。
郑雨确实正在黑暗恐怖的精神域井内游荡。
熟练地用精神触手拨开形状可怖的记忆碎块，郑雨在精神域塌陷形成的“深井”里漫步，放任自己向下坠落。
从觉醒到现在，郑雨说不清自己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下坠，他的导师会带他来到各种各样的医院，去看那些病得稀奇古怪的哨兵，让他进他们的精神图景。
最开始郑雨还会被哨兵的各种可怕记忆碎片吓哭，那年他才十四岁。
崩塌的精神图景里面装满了负面记忆，鲜血淋漓的，空无一物的，漆黑幽深的，黄沙漫天的…还有家里陈旧腐朽的木柜内部，长须的爬虫，记忆碎块像一面面真实的镜面空间，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其中。
郑雨第二次拨开一条鲜血淋漓的人类内脏组织，漫不经心地想，这个哨兵小孩害怕的东西很现实嘛。
都是连着肢体的，看来很害怕失去身边的人。
他的第六位患者是个年轻的哨兵小伙子，看上去只比郑雨大几岁，身体上一堆愈合好的恐怖疤痕，但精神图景上的伤还是比□□上的严重多了。
他轻轻降落在深深图景的井底，这里看上去是个堆满尸体的战壕内部，有个年纪幼小的男孩顶着破了半边的头盔，一动不动地蹲在尸体中间。
“跟我回去吧。”
郑雨没有说话，他递出一根莹白的精神触手，轻轻搭在男孩身上，传递过去一条信息。
男孩浑浑噩噩抬起头，他有一双金棕色的眼睛，看见眼前的瞬间，像被刺到一样微眯起眼，然后慢慢睁大，瞳孔中亮起光泽。
郑雨悄然收回精神触手。
“大概明天就能醒了。”郑雨说。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精神力回到自己控制的感觉太好了，不会恶心头晕想吐，不会毫无自保能力，可以爽快地弹飞那些扎人的记忆碎片，还有精神污染的黑泥黑雾，而不是被直接扎在身上——救命，郑雨真是一点也不想回忆被注射329药剂的感觉了。
“我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吧？”
“何止是完成。”
柳乐感觉自己现在满面红光，“夫人，您真是我们的救星，您明天的任务都超额完成了。”
仪器上精神污染的检测已经从红色降低到安全的黄色了，这是其它向导都做不到的减低数值，其它A级向导也只能让他们降低到橙色而已。
“别叫我夫人。”郑雨皱起鼻子，之前没感觉，但自从他清醒地跟严冬霖那样…郑雨就不想再听见这个称呼了。
听了好生气。
“好的。”
柳乐开心都来不及，也不介意之前自家哨兵在出任务搜查郑雨出逃行踪时受伤的事了，伤人的毕竟不是郑雨。
“你的精神体出场自带光团啊，这是怎么做到的？”柳乐最好奇这个。
“天生的。”
郑雨跟他回休息室，倒了杯茶水喝。
他觉醒时，就是这样，猫在别人眼中总是笼罩在一个光团内部，像个发光大毛球，亮度闪瞎眼。只有在跟郑雨独处时，才是一只正常小猫样子。
连炙融看见都是大灯泡一个。
“郑雨，我直接这么叫你了，你明天还来正常上班吗？其实你日程上的工作都做完了。”
“我的工作就是给他们疏导就行了？”
“是啊，看你意愿，不做深层疏导也行的。”
“你不会给我打329？”
“什么？”
柳乐略显懵逼地抬头看他，“那不是禁止的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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