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近两个月,经过多方协商,主要是得到濮国首肯,关于晋地一役的善后和谈,才得以在松阳城进行。
此前,曹显特从燕北边防线调三万精锐驻扎于松阳城之东面。
相较于先前不过八万主力兵,濮国南面的驻军已超十万,且其中不少为专用于抵抗外族的强力铁骑。
至此,妄图瓜分晋地和打压濮国的越赵魏便真正安分了,派议和使臣之余,将自家门口的驻兵减半,表达议和的诚意。
濮国像是十分买账,在各国默契撤兵后第二日,便八百里加急,回应了议和邀请,甚至还特地征用了松阳城城主府周边民房,加以修缮布置,作使臣下塌用。
曹显的安排当真让甄伏啧啧称奇。
在她的印象里,曹显就算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也必是个嫉恶如仇的,怎么会突然给那些为难过自己的人好脸色?
狐疑归狐疑,能够会见亲友的喜悦掩过对事态的猜度,盼着议和之日的到来便成了甄伏每日的首要事务。
自从魏国回巴蜀后,她已多年不得见这位表兄。
说来她家中无长兄,便也将魏离视为亲兄长一般。
住在魏国那些年里,魏离待她极尽宠爱,无所不从,让她在异国他乡度过了还算不错的岁月。
或许他也早知晓父亲在晋地失踪一事,大约也是愿意出面帮着寻找一二的,总比她只干等着这个常常出尔反尔的曹显帮她寻父强。
如此想着,甄伏便更是高兴得一连几日睡不着觉。
然议和当日,一盆冷水泼来,真是把她浇了个凉透。
曹显的所谓“见一面”还真是“见一面”。
吴校尉本意让她在松阳城城楼上等着使臣队伍,她当然没有异议。
当她透过角楼隐秘的小窗口看见使臣队伍缓慢行进而来时。
她一眼便识出了魏国的使臣队伍,只因魏离一袭白衣,在一群粗壮士兵以及黄土戈壁上,尤其突出。
他一如从前,喜欢素雅的打扮,如墨的长发只以一根白色发带捆束,再无其他多余的装饰。
双髯迎风而扬,不时拍打在他矜贵而傲气的脸上,真是一副翩翩儒雅公子的模样。
身旁幕僚不时低首向他说着什么,他便温润颔首,面色如常,也不知是不是要紧事,他还是那般习惯于喜怒不形于色。
待认清了魏离,甄伏当即转身要往城下去迎。
然吴校尉先她一步抬起剑柄,拦在她面前,“主公有令,不可冲撞来使队伍,需得各国使臣都进了松阳城,您才可以下楼。”
甄伏蓦地傻眼,瞪向吴校尉:“你们主公许我与魏国公子见一面,你且安排安排。”
“主公有令,您便在城墙上见一面即可。”吴校尉脸不红心不慌,说得冠冕堂皇。
甄伏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这是让我认人,不是让我见人,你让我下去。”
吴校尉却是不让,一声令下,便是几个士兵围上来,堵住了角楼里的所有出口。
甄伏是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一跺脚,便又重新扒拉在土窗上,看向使者队伍。
忽地,魏离竟抬眸看向城楼之上,惊得甄伏呼吸一滞,将小脸又往前凑近几分:他看见了吗?
然只不过一瞬,魏离探视的眼神转暗,视线收回,再一次侧头与幕僚说着什么。
甄伏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大约是发现有人在角楼上监视吧?这城墙上又何止她一双眼睛?
各国使臣行进的速度不快,花了足足一个时辰在堪堪进了松阳城前厅。
甄伏则在目送所有使臣进城后,被吴校尉拘着从城主府后门进了西厢院,禁足府中。
任她如何折腾着要去与主公理论,吴校尉皆无动于衷。
待她闹累了,夜也深了。
估摸着宴席已经结束,使臣也离开了城主府,她先前的所有计划落空,便悻悻地宽衣解带歇下了。
只是夏风习习,自敞开的窗户往里送,也没能让她的心绪平和半分。
不知和谈结果如何,不知曹显有无为难各国使臣,不知表哥可知晓她在此处,不知他有无父亲的消息......
千头万绪,一拥而上,后半夜,她的眼睛还睁得大亮。
倏然,一阵微乎其微的脚步声自窗台跃下,往床榻便靠过来。
本已瞌睡虫上脑的甄伏登时精神百倍,杏眸一眯,一只手已经探向一旁枕下。
下一瞬,便拔刀相向,搁在了来人的脖颈上,而来人的手则紧握住她的手腕。
“三小姐,是我。”来人见甄伏已停下动作,便快速撤了手,压低声音急急唤道。
甄伏母族里,他们这一辈人中,她排行第三,魏国亲友多唤她三姑娘。
“江大人?”甄伏皱了皱眉,忽地眼前一亮,倒吸一口气,也低低唤了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正是魏离的幕僚江宁。
他确定眼前人是甄伏后,便退后一步,拱手一揖道:
“属下奉公子之命,来此地带您离开。”
甄伏喜出望外,却也难掩心中疑惑,慌忙从床上起来,站直身子问他:“你们要带我走?”
她想起每次提起离开,曹显那吃人的眼神,便觉着此事若是被曹显发现,恐怕他们这一众以及她自己都要被碎尸万段不止。
“三姑娘,如今天下人都在传您潜伏在濮国助曹显夺晋地一事,方才宴席上,公子与蜀地派来的吴大人皆说要见见这一战中力挽狂澜之人,探明底细,然皆被濮国主公回绝,您可知您的身份一旦败露,这天下是要掀起轩然大波的?”
江宁着急忙慌地解释着,他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又是一番解释:
“门外刚换了值的守卫皆被我们下了迷药,许至天明才能醒来,您且先随我到公子下塌的别院,明日一早我们尽早出城。”
他谨慎地往外又望了望,继续说道:“只要出了晋地,到了赵国地界,即便他濮人发现您不在,也鞭长莫及了。”
甄伏听罢魏离的计划,心惊肉跳:曹显这样谨慎的人,她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出城?若是被发现了,恐怕还要连累魏国一众。
思及此,她便开口婉拒:“此事风险过大,况且我在此处也无甚危险,不过是少些自由。”
说着,她往窗台那处走去,往外张望了几下,果真看见几个在墙头昏了过去的濮国士兵,便低声道:
“趁着还没人发现,你且快些回去......”
“三姑娘,您便是要辜负魏公子的苦心,也不该不想想甄大人的处境呀。”江宁见时辰已不早,心中越发焦急,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打断了甄伏的话。
他不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但贵在忠诚谨慎,一直很得魏离重用。
甄伏一听他提及父亲,心中霎时狂跳如雷,声调也忘了压抑:“你们有我父亲的消息?”
江宁往前一步,朝甄伏点了点头,但闪躲的眼神却被阴暗掩去:
“早前听闻甄大人失了音讯,公子便派了好几拨探子在晋地搜罗,上个月初才好不容易在赵都寻得了他的踪迹。”
他没继续往下说甄实初的情况,反将话锋一转:“您若是执意留在此地助濮国,那甄大人便要替您成为众矢之的呀!”
他借着微淡的月色,看清了甄伏脸上的犹疑,当即又添油加醋:
“只要离开了濮国,任谁也抓不到你在这处的把柄,至于后事,您再与甄大人相商便好。”
甄伏一边听着,一边飞快地转动脑瓜,平衡着这一走可能带来的后果。
然思其根本,不管是来晋地,还是留下来助曹显,不过是为了寻父罢了。
如今既得了父亲的踪迹,便没有留下来的可能,能离开的机会向来稍纵即逝,她已经错过一次,又怎可再失一次?
于是,她当即下了决心,将衣架上的外袍一扯,快速穿好,便随着江宁从西厢院后方的矮墙翻了过去,进了魏国使臣下塌的别院。
这一路轻松得让甄伏心中涌起一抹忐忑,直至见了魏离,她心中的巨石才沉沉地落下来。
“阿伏。”
甫一看见甄伏的魏离先是怔愣半晌,随即快步向她走来,如孩童时候般,将她拥入怀中,低低地唤她的名字。
甄伏却没有发现他心思的异样,只推开他,着急地问他:
“魏哥哥,你可是寻得了我父亲?”
魏离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不经意地扫了江宁一眼。
江宁先是尴尬地低下了头,只因早前他们说好,不到迫不得已不可将甄实初的行踪透漏给甄伏。
然下一瞬,他便又机灵地朝魏离与甄伏道:
“时候不早了,若要避开耳目,赶早去往赵国,我们眼下便得启程了。”
此时,天已蒙蒙擦亮,再过不多时,早起的百姓便要出门劳作,城主府那边怕是也会有所动静。
他们需要赶在那之前离开松阳城。
魏离当即接过话头,温润笑了笑,朝甄伏颔首道:
“我先带你离开此地,至于其他我再再细细与你解释,莫要误了时辰。”
甄伏蹙了蹙眉,思量了几息,还是决定随魏离离去,便上了早早备好的车马,与魏国一众往松阳城外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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