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祸引东水

容时松了一口气,叫人给孙亦寒沏了一杯茶,“劳烦你了。”

孙亦寒将茶抱在手中,僵硬的手指总算回了一丝暖意,他客气道:“大人说笑了,我只是推了他一把而已。”

“你如今身体可好,”容时目光落在孙亦寒的腿上,语气中多了几分关切。

孙亦寒无奈的低下了头,“府医说,最多一年。”

那日风雨交加,孙亦寒总算得人赏识被带入皇宫,他不知道这位贵人是谁,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贵人肯举荐他,他就有机会登上金銮殿,朝拜天子,辅佐君王。

他尽了礼节,恭敬的跪下,拜了三拜这位贵人,才抬头。

屋内点了烛火,骤起骤灭。他看清了贵人的脸,大内总管,孙忠义。孙亦寒的心跌入谷底。

“孙亦寒?”孙见山居高临下的看着孙亦寒,“和咱家同为孙姓,你我也是有缘。”

孙亦寒俯首,浑身冒着冷汗,连刚刚那股寒意也消散了,他不敢回答。这孙忠义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落在他手里,就没什么好下场!

孙忠义身子臃肿,脸上横肉看着令人作呕,孙亦寒心里泛着恶心,但他一介平民,不得不拜。

“衣服也换过了,姜汤也喝过了,既然你会作诗,就写给咱家看看吧,”孙忠义尖着嗓子说道,“上笔墨。”

孙忠义由着底下人捏着腿,舒服的发出黏糊的哼声,“咱家见过东楼赋,”他睁开眼,浑浊的眼珠向下转动,犀利的看着孙亦寒,那双眼像是杀过无数人,“你可别给咱家敷衍。”

下人搬来了的方桌,将笔和墨都备好,其中一人上前道:“请吧。”

孙亦寒犹豫的拿过笔,起身正要题字。

孙忠义给底下的徒弟递了一个眼色,小太监立刻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上前斥道:“大胆,还不跪下!”

孙亦寒出乎意料的没有跪,他硬气道:“草民既要题诗,如何跪得?”

他本就不愿为一个阉人题诗,更何况,谁不知道他孙忠义是太后走狗。

小太监看了看师父的脸色,气使颐扬的指着孙亦寒,“作诗如何跪不得,你可知眼前这是谁,孙总管可是皇上身边的人,得皇上信任,你怎敢不跪!”

大宁读书人就爱讲究,作诗题词持笔杆子不跪。要跪,就是在打读书人的脸!这也是穷酸书生唯一的骨气了。

孙亦寒心里怒火翻涌,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孙忠义。他长舒一口气,搁下笔,拱手道:“多谢公公赏识,但恕草民不能从命。”

孙忠义转动着眼珠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孙亦寒,孙亦寒莫名挺直了背,不畏死的与上位者对视。

风雨急促的抨击着屋檐,雷霆滚动,耳边嗡鸣,分明燃着烛火,孙亦寒却觉得殿内漆黑的很,他脚底生起一丝寒意,在这样的威压之下,他有些后悔刚才所言,他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雷光劈下,殿内乍然一道白光,晃了眼。

孙忠义露出骇人的笑容,“读书人心性高傲,既不肯跪阉人,也不肯作诗供阉人赏玩。”

“可惜啊,”他故作惋惜道,“你不得不跪我这阉人。”

说罢,他眉眼一凌,呵道:“来人,把他的腿给我打折,我倒是要看看,他跪不跪得?”

孙亦寒眼中烛光倒映,眼底也冒着星火,立刻挣扎开来,连着笔墨翻了一地,“你不能对我动刑!”

底下的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瞧着孙忠义。

“你还真拿自己当才子呢,”孙忠义冷笑道,“给我打!今日你要站着,我偏要你跪着出去。”

那年深秋最是寒冷,燕京才子孙亦寒与狗争食。

容时闻言静默,那毒并不强,起初发作起来有些磨人罢了,府医早就替他解了毒。

可麻烦的是,孙亦寒多病缠身,腿上依旧时不时发作,尤其是雨天,疼的要人性命。但孙亦寒却不肯说,不想再把狼狈暴露出来。

“无妨,我会竭尽我所能为你做事,”孙亦寒淡然,“只要我在黄泉之下见到孙忠义,”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便也能瞑目了。”

容时嗯了一声,没有继续将注意力放在孙亦寒的一身病痛上,而是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要翰林院为我们所用。”

“难,”孙亦寒直白的说,“当年李太傅撞柱死谏,翰林院学子是如何愤恺?金銮殿前乌压压跪了一片,锦衣卫就是打也打不走,杀也不能杀,吐沫星子都要淹了金銮殿。他们那些人莽的很,不听劝,也不怕死。”

话虽这么说,但孙亦寒的语气毫无嘲讽之意,当年他也是如此莽撞,半斤八两而已。

“大人的名声.....”孙亦寒含蓄的指出了问题所在,“翰林院怕是不肯,若是......”

容时目光深沉,“我大费周章的目的就是在此,说服国子监以及天下读书人,我需要赵自秋。”

孙亦寒目光一怔,“赵兄威望高于我,又是李太傅的门生,他肯帮忙,自然有办法,只怕他不肯。”

容时说道,“我给他时间慢慢想。”

孙亦寒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容时俯视着孙亦寒,也没有一丝恼意,“任谁都这么说,但我从不认为我选错了路。”

孙亦寒说:“君着,舟也,民着,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黎民拥护才是其中制胜之道,天启帝失民心而酿成如此结果,便是他不念生民的报应。如今你的作为谁人不知?天下百姓如何能支持你,国子监学生天下文士又如何能站在你这边?”

他知晓容氏一族以及整个内阁遭到打压,容时谄媚皇权保全自身,但之后却......

孙亦寒心中万般无奈,他斟酌字句,说道:“首辅大人,明哲保身不是这个道理。”

容时不应,须臾之间,睨着孙亦寒。

孙亦寒自觉越了分寸,心虚的看向了别处。双腿残废之后,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鲁莽,高傲,与少年心性一同消散。

容时不否认,也没有否认的打算,那几年的苦楚除了他自己,谁都未体验过,便是任何人的评判他也不曾放在心上,背道也好,不忠不义也罢,皇权之下,他党虎视眈眈,他活的够累了。

容时垂着眸,不知情绪,“那不是我的路。”

孙亦寒叹了口气,“我尽力多走走赵自秋那里,我与他联手,翰林院学生那边,或有转机。”

容时说:“劳你多费神了,萧四皇子那边,也在试图拉拢翰林院那边的人,我们必须抢先。”

他以食指点水,潦草的在桌上画图,“云州之地最肥,大宁粮仓,也是盐商等聚集之处,同时卡着战时向最南虎跃坡与襄阳关重要关卡,足以养战,而现在云州知府是萧四皇子的人,要想拿下此地,”容时抬眸,“云州南巡,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孙亦寒顺着容时的话说下去,“不够,仅仅是换一个云州知府不够,盐税成本极高,要想彻底吞下云州,我们就得掌控粮食和盐商。虽说云州知府是萧四皇子的人,但看云州的情形,萧四控制的不过其一,我们就是侥幸接手,不过是个烂摊子,那帮人未必肯听我们的。更何况,举荐谁来做这个云州知府?”

孙亦寒细细分析道:“即便拿下云州,大皇子免不了起疑心,萧四必然不会甘心,萧三皇子也在盯着,大人如今又站在太后的对立面,可谓是四面楚歌。”

容时说:“谁来做这个知府不重要,只要拿下云州。”

他只说了四个字:“祸水东引。”

孙亦寒偏头咳了两声,说:“静候佳音。”

春风和煦,醉仙楼香的不仅仅是花,亦是酒。原先醉仙楼不叫醉仙楼,叫水云间,取的是野鸟游鱼信往还,此身同寄水云间之意。

楼主本是位江湖中人,退隐后不问世事,将楼给了一个商人。后来前秦覆灭,宁武帝定都燕京,瞧见了屹立不倒的水云间,闻到了酒香,大笔一挥,题名醉仙楼,皇命无人不从,自此水云间更名醉仙楼。

一楼是平常的饭店,富贵人家的聚集之人,二楼到三楼那可谓是几曲歌舞尽风流,盏盏美酒解离愁,少年总是多梦事,夜深烛火醉仙楼。

至于这底下的那一层嘛,总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萧明轩从三楼向下看去,几个漠北打扮的人已经行至楼下,他对着身后的人说道:“去,接应他们。”

漠北的人大多高大,那里常年寒冷干旱,以至于漠北人皮肤粗糙,充满了野性与嚣张,刚到醉仙楼就把小厮推到一边去,野蛮的也是实至名归。

领头的还算有些礼节,制止了手下,跟着接应的人上了三楼。

萧明轩穿了一身藏青色,只扮作世家公子的模样,掩人耳目。听到敲门声,才道:“请进。”

门哐当一声被打开,萧明轩被这声搅得不悦,他皱眉看向来人,心里鄙夷着对方的不识礼数,但他面上没有过多表现出来,“坐。”

首领面对着萧明轩坐下,很快就有小厮端着木制托盘,撤去了桌上茶水,他斜眼瞄了一眼漠北人,又极快的收回目光,将烈酒摆在两位大人面前。

首领人先是四处打量了这处雅间,“萧四皇子,此处......”

萧明轩斟了酒,小栈推到首领人面前,“醉仙楼楼主不问朝廷事,只做交易,大可放心。”

首领人捏着酒盏,嗅了嗅就泼了出去,这一举动惊得双方手下刀剑出鞘,剑锋相向。

他摆了摆手,从腰间取下一直酒囊,扔到萧四手中,“中原的酒不够烈,四殿下,尝尝我们大漠的酒!”

萧明轩接过酒,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脸上皮笑肉不笑:“王子果然是豪爽之人。”

“野鸟游鱼信往还,此身同寄水云间。”----苏轼《秋兴三首.其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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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祸引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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