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昭模糊的睁开眼,身上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吸了一口冷气,他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意识清醒几分。
牢内阴暗潮湿,比起先前的牢房更加阴森,脸上大概是蹭了些什么,黏糊而又一股难闻的铁锈味。他微微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身体,手上的铁链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不是最初关押他的地牢,是林玄昭看清周遭环境的第一反应。
他头痛欲裂,有人偷摸着过来救他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是小十六。
因为先前明老二的事,他没有人告诉明十六这次的计划,明十六必然想着来救他,只是他未曾想到明十六敢擅自行动,打乱了原本的计划,不过好在怀中的东西还在,对方似乎没有发现。
他正想着,不知不觉间,身前立了一个人。
林玄昭抬头看着那人,那人也俯视着他,“听说,你很受容时器重?”
闻言,林玄昭咧开嘴笑着,“是啊,我家大人可看重我了。”
长廊尽头,桐木凉亭内,容时端坐在椅子上,瞧着正费力的伸着手,去揪庭院花坛里的那朵最粉嫩的花。
站在一旁的小十六下意识想上前拦住不太懂事,也胆大妄为的小姑娘,他瞥了一眼容时,自家主子眼尾带着一点笑意,静静的看着活泼顽皮的丫头。
妇人胆颤心惊的站在旁边,慌乱的手指无处安放,只哆嗦着搓着衣角,生怕这些人一个不高兴,就对他年幼的女儿下手。
眼前的这位大人她不认识,但她也不是一个愚蠢无知的妇道人家,儿子的失踪怕就是与这位大人有关了。
容时看了半响,才说道:“夫人不是愚昧之辈,想必知道我的目的。”
妇人身躯一颤,按下心中的慌乱,俯身跪下,“大人,草民确实不知自秋去了何处,还请大人放过草民和草民的女儿,”
她犹豫着,咬牙说道,“若是自秋得了罪大人,草民要是再见到自秋,定让他亲自到大人府上赔罪,还望大人......大人放过草民的女儿。”
妇人的声音逐渐哽咽,她晓得前段时间那些人都是来找赵自秋的,但她无能为力,就如同现在这样,她只能出卖儿子来保全自己和女儿。
容时没有说话,只是眸色深了几分,他看不见妇人的神色,但他知道,那是对皇权高官的无奈,命在他人手中的身不由己。
他弯腰扶起妇人,眼里堆起笑意,说道:“夫人误会了本官的意思,赵自秋帮了本官一个大忙,可赵自秋不愿收下本官的赠礼。”
容时叹了口气,好似很为难似的,“本官不愿欠下人情,只好邀请二位来府上小住一段时日,正好令媛病了,在府上也好养病,是不是?”
容时扶起妇人,阴骛的目光落在妇人的脸上,扶着妇人胳臂的手指隔着衣物轻轻点了两下,那神态像是询问,但在妇人眼里,与威胁别无二至。
妇人不敢有丝毫的不满和拒绝:“是......是......”
小姑娘不和时宜的跑了过来,看到容时又害怕的往妇人身后躲了躲,小声的说道:“阿娘,我饿了。”
妇人捂住女儿的嘴,害怕而又讨好的对着容时说道:“大人.......小孩子不懂事。”
容时展露出笑容,先前的阴霾骤然散去,阳光穿透树叶落下的斑驳树影落在他身上,连天空都明朗了些。
“既然如此,十六,吩咐管家收拾一间朝阳的房间,供夫人居住,”他顿了顿,“看天色已经晌午了,再叫人给夫人和小姑娘准备了饭菜,切不可怠慢了二位。”
“是。”
下人已经将妇人和小姑娘带了下去,容时转而看向小十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隐隐可嗅的血腥味。
“受伤了?”容时问道。
小十六犹豫片刻,“是。”
容时没有说话,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的晃着上面漂浮着的茶叶,“茶有些凉了,换一壶吧。”
小十六上前道:“属下为您.......”
话音未落,一杯凉茶迎面而来,泼在脸上,部分茶水进入眼睛里,苦涩的他眼底泛红。小十六沉默着跪下,膝盖砸在地板上发出咚的声响。
容时还保持着泼茶的姿势,眼神冰冷,“擅自行动,你好大的胆子!”
小十六脸上的稚嫩未消,但此刻却多了几分不该存在的成熟。
他擅自打探消息,私自行动,探查林玄昭所在的位置,惊动了对方,导致林玄昭囚禁位置被转移。
周遭气压下降到了极点,刚刚的阳光仿佛只是片刻的温存。小十六立刻俯首。
“自黎明创立后,林玄昭为大人出生如死多年,如今林玄昭下落不明,还请大人救他一命,也免得落得苛待手下的名声。”
容时眸光微动:“你在威胁我?”
小十六又道:“我可以做您杀戮的工具,但林玄昭陪大人多年,他是一个鲜活的人。”
容时目光落在小十六的脸上,他的脸上带着倔强,他为救林玄昭而低头,又不肯彻底臣服。虽然小十六年纪小,但他也是他容时收养回来的孩子。
容时心里无端升起一丝烦躁,他微抿着唇,眸子也暗了几分。在小十六看来,容时应当是怒到了极点,他看向地面,不敢在看向容时,再这场无声的对抗中,小十六低了头。
“去拿点药,既然受伤了,就好好养着,叫明三来我跟前吧,”容时开口说道。
小十六愣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会受罚,但这次却是调离容时身边,表面上看起来是主子的宽容,实际上是主子的失望,一个手下一旦犯错被调离主子身边,便很难再得到重用了。
小十六心头一股酸意,但却再为自己恳求什么,他再俯首,郑重的拜下一拜,沉重的呼出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谢主子。”
容时目送小十六离开,待人走远后,他才从怀里掏出信来。信上一字一句写得都是小十六自林玄昭落入敌手后的行动,他将信纸放在桌前,嗤笑一声。
黎明十六个孩子,林玄昭是跟他最久的,其余的也是他一个一个捡回来的孩子,这些孩子从未让他失望过,这是第一次。
小十六虽是他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交给明二照看,后来又交给了林玄昭负责,这几个孩子之间,的确是有感情的,只是容时万万没想到,小十六会为了救人而失去信念。
容时余光撇到一抹黑色,他正了正神色,看向明三。
小十六的情报正是明三收集的。
明三先是低头行了个礼,然后也欲言又止的看着容时。
容时知道他想说什么,“小十六的确不懂事,这次也算给他个教训。”
他想了想,又道:“你若真要袒护他,我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了。”
明三说:“属下不敢,是明十六犯错在先。”
容时看着明三,忽然问道,“明三,你也觉得我无情,是吗?”
明三低头沉默着,半响才答话,“属下不敢。”
容时却是笑了起来,“是的吧,自你们进入黎明后,无论从前如何,你们都不再是你们自己,割舍一切,成为我手底下的杀人利器,连名字都不会拥有。”
黎明十六人,除了林玄昭有自己的名字,只有代号。
明三没有接话,“割舍一切”、“杀人利器”这些话他在加入黎明时便听过,之后更是听了无数遍,那时他快死了。
他想活着,便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只把它当作信条,杀人,救人。
容时起身向屋内走去,长廊阳光斜着照在木制地板上,太阳的味道和木的味道糅合在了一起,他踩着阳光,半身在光影里,显得单薄而孤寂。
明三心头一软,朝着容时背影开口说道:“黎明十六人,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异心。”
容时脚步一顿,“召集人手,黄昏时分行动。”
“是。”
太阳才要落山,天边云半染红晕,携着几缕金光,蒙着京城。
容时靠着窗边与萧怀瑾对面而坐,刚煮好的茶升起缕缕白雾,模糊着他的脸庞,他静静的看着萧怀瑾,萧怀瑾也扭过头来和他对视。
容时忽然湿润了眼睛,他眨了眨,眼底那一抹晶莹剔透也随之消失不见,转瞬即逝。
但萧怀瑾很快捕捉到了这一个细微的动作,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怎么?”
容时摇了摇头。
萧怀瑾嗯了一声,又道:“容大人怎么想起本宫来了?竟然有空到本宫坐坐。”
容时垂眸,说话声音不大,在茶水滚滚的屋内,有些含糊不清,“见见故人罢了。”
萧怀瑾轻笑一声,满是讥讽的开口说道:“我当是大人贵人多忘事,爬上了山头就忘了我这旧人。”
容时看着茶面,茶叶覆盖着茶水,清秀的颜色轻荡着,他的手指不急不徐的瞧着瓷杯,“殿下面前,怎敢称贵人。”
萧怀瑾笑着起身,慢慢踱步,“容时,你一向无利而不往,”他走到容时面前停下,弯下腰直视着容时的眼睛,一只手撑着桌子,先前的少年明朗早已退去,只裹上了一层锋芒。
容时被困于桎梏之间,萧怀瑾缓缓接近的身躯压下,又止于方寸之间,“你想要什么呢?”
容时眸光森然,却也噙着笑:“殿下明知故问。”
萧怀瑾似乎没有在听容时说什么,他抬起另一只手,抚着容时的脸颊,眼中尽是柔情,他好像在透过眼前人,遥望着过往。
容时轻睨着萧怀瑾伸过来的手,在触碰到脸庞的一瞬间,容时抓住了萧怀瑾的手,他笑容更甚,“殿下这是做什么?”
大约是容时的手冰凉,惊得萧怀瑾清醒了过来。他松手后撤了一步,眸子一冷,将手指插进容时的发缝里。
容时没想到萧怀瑾会又这样的举动,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被往前扯了一下,头却是呈着后仰的姿态。
桌上茶水因为桌子剧烈的晃动洒了些出来,在夕阳光线的照射下投影着两人的身影,像是将两人揉碎一般。
光影落在萧怀瑾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少了些对外时的冷冽气息,瞳色也变得浅了一些。
容时微微一愣,就像过去一样,他们这样纠缠在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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