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佑眼一闭,心一横,一脚踢开了脚下的凳子。
预想中的窒息感如期而至,连佑放任自己的身体遵循本能挣扎着,脑中却分外清明。
这样就好……自己走了,此事便一了百了了。
连佑能够感觉到自己对身体的感知越来越少——兴许马上就要死了吧。
虽有些难受,但好在还算干脆。
倏忽之间,连佑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下坠。
“咚”的一声,连佑和一个轻飘飘的身影一起跌落在地。
“阿佑!你怎么样?”花梵脸上泪痕甚至还未干,手忙脚乱地取下套在连佑脖子上的绳索,“这是做什么?!”
连佑眼前发黑,过了许久,视野渐渐清明,连佑这才发现自己已躺在地上,身体正本能地大口汲取空气。
眼前,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一直明媚的人。
连佑的听觉还未完全恢复,只能看到花梵的嘴一张一合。
本该是很狼狈的,但,连佑竟不由自主的笑了。
他挣扎着抱住花梵,气若游丝,但能听出一丝欣喜:“死了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花梵气不打一处来,方才还急得哭,又忍不住怒骂道:“傻小子,说什么呢!”
话虽如此,花梵心底却是升起一丝欣喜。
它就知道,阿佑一定不是真的讨厌自己。说气话罢了。
谈话间,花梵早将灵气源源不断送到连佑体内,助他身体愈合,此刻见他脖颈处一条深深的红痕,忍不住轻轻将连佑推开一点,伸手覆上他颈间。
这是个极暧昧的姿势,连佑感觉颈间一阵痒意,抬手握住了花梵手腕。
他定定与花梵对视片刻,语气肯定道:“……我没死。”
还未等花梵再张口骂他,连佑又将它搂紧了一点:“你怎来了?”
花梵闻言颇有些咬牙切齿:“我再不来,恐怕要去地府见你了!”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毕竟他说了那样伤人的话。
“自然不会。”花梵摇头晃脑,“我又不是那样小气的,为了几句话便退缩了。”
连佑轻轻一笑,将花梵的头按进自己怀里揉。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好半晌,花梵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抓住连佑的袖子,颇有些紧张地开口:“阿……阿佑。”
“嗯?”
“我有情焰。”
花梵这么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
连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松开花梵,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什么?”
“我有情焰。”
“……当真?”
“当真。”
一瞬间有许多疑问堵在口里,连佑的表情五彩缤纷,一时竟不知道该先问什么。
花梵倒是欣喜,抱紧了连佑:“这都要多亏了你……是你给了我一颗心。”
又伸手,将连佑的手覆上自己心口处:“还让我明白,原来爱是这样的感觉。”
“……爱?”连佑愣愣的。
他自己尚且不明白什么叫爱。
“是呀!”花梵欢欣道,“我都说了,我从未骗过你。从前是我自己都不知我有情焰,所以自己都看不清这种感情是什么……”
连佑感觉到,自己的心底正有什么东西渐渐死灰复燃。
愈燃愈旺,欢欣鼓舞。
“可现在我明白了。”花梵笑靥明亮,“原来这就是爱呀。”
连佑感到脑中有什么东西爆开了。
“你……”他嗓音有些干涩,“你在左相陵跟我说的那些话,还有……”
还有先前的那些好。
无数次的予取予求。
梁溪劫亲。
“是因为我爱你。”
连佑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了。
他几乎是立刻有些冲动想要做些什么,却生生忍住:“可你……你是万花之灵。”
生于花草之间,天生地养的灵物。
怎么能纡尊降贵地爱上他一个凡人?
“人类也生养与天地之间。”花梵笑道。“千百年前,在这世间还没有灵气的时候,人才是万物之灵。硬要说的话,许还是我高攀了你。”
连佑被它这不着边际的言论弄得忍俊不禁。但不得不说,此番安慰之语确实让连佑内心好受了不少。
“对不起……”连佑忍不住抱紧它,在它颈窝里蹭,“是我不好,说了许多混账话。”
花梵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我不想死了。”连佑闷闷道,“死了就会忘了你,见不到你了。”
“好,乖。”花梵继续拍拍,“好好活着最好了。”
就算是死了,它也会去地府找到他。
下辈子,再重新认识他一次就好了。
正胡思乱想着,又听连佑道:“你带我走好不好?”
“走?走去哪里?”花梵一时茫然。
“私奔。”连佑石破天惊地冒出这么一句,“走去哪里都好。”
“……?”花梵更茫然了,“为什么?”
说到这里,总算想起来。
连佑故意同花梵说那些话,就是为了阻止它来谈判。甚至还打算自己寻死。
“难不成,是你父亲提了什么与我不利的条件?”花梵摸摸连佑的头,“怕什么?你父亲和那孔兴说到底也只是凡人,伤不到我。”
倒不是花梵狂妄自大,而是凡人灵力低微,能够化用的那点灵气与灵仙体内蕴含的纯净灵气比起来确实是云泥之别,根本不够看。
连佑张了张口,猛地一把抱住花梵:“不行。”又将头埋进花梵颈窝里。
任凭花梵怎么问都不肯说,也不肯松手。
周扬一行人来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
.
十八岁的时候,连佑的人生里出现了一束光。
最开始,是大红色。
随后,是粉色,靛蓝,玄色,月白。
不变的,是那双明媚如皓月的眸。
那是母亲去世之后,连佑生活里唯一的色彩。
在渝州,知州府,红烛高烧,盈盈酒香中,他看着那双眼,恍惚间竟觉得——
好美。
他想要离那束光近一点,再近一点。
哪怕他听到了,花梵不是普通人,没有情焰。
也罢。
只要自己能留在它身边,怎样都可以。
可他渐渐地不再满足于现状。
他想要再近一点,再近一点,近到伸手就能触碰得到,然后——
独占。
让这束光只属于自己。
在左相陵,花梵为遮挡刺眼白光下意识将他护在怀里时,连佑忽然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回抱住了花梵,一面覆上对方双眸,替它遮了刺眼强光,同时也隔绝了它的视线。
那双眼太多情、太妖异、太漂亮,也太聪明了。
少年心意蕴藏在心底深处多时,连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却在这不经意的情况下恍然大悟,破土而出,势如狂澜,教人方寸大乱。他怎有信心藏得好?
可这样……对吗?
在幻境内不过几天,可连佑每时每刻都在思索这件事。
撕碎自己的心。
它是天生地养的万花之灵,不可能独属于他一个人类,更不会为了谁而停留吧。
那么,自己离开就好了。
被父亲派来的人掳走,他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听闻了父亲要拿自己作为筹码,与花梵交易的内容之后,连佑忽然想。
不如死了吧。
死了,花梵就不必为了他而做出选择,它合该是干干净净高高在上的花灵,不该和他一介凡人惹上关系。
死了,他父亲便什么都得不到,也算是一种报复。
死了,就不必再记得这心痛。
那么,在死前,贪心地想要再看一眼那个人,也是可以的吧?
“……”
花梵和连佑促膝而坐,握着对方的手,听着连佑娓娓道来。
“……可我又救了你。”
“是啊。”连佑笑道,“被你救下后,我就后悔了。”
“我看见你那么急,心想着——算了吧。”
连佑抬眸看它:“我要是死了,你肯定会哭的。”
花梵作势打他:“贫嘴!”
“我不想看你为了我跟他们纠缠。”连佑眼神晦暗,“他们太脏了,不配你。”
“我想着,管你有没有什么狗屁情焰,你带我私奔吧——我喜欢你就可以了,你喜不喜欢我的,有什么所谓呢?”
兴许只是想起心里装着的那个人不能独属于自己时,难免会有些酸涩吧。
花梵闻言不乐意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一头扎进连佑怀里:“我喜欢!”
连佑抱住它,任由它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怀里乱蹭:“好。”
“只你一个,别人都不行!”
“……嗯。”
“你若是死了,我就去找你,你下辈子,下下辈子,也都是我的!”
“噗……”连佑忍俊不禁,“好。都是你的。”
花梵想起什么,又猛地抬头:“所以,你爹到底打算跟我要什么?”
连佑眨巴眨巴眼:“灵犀草。”
“什么草?”花梵一时间甚至没想起这是个什么东西。
“灵犀草。”
“长在灵山上那个?”花梵歪头。
“大约是。”
“那有什么的?给他便罢了。”
在这时,一人忽然推门而入,插嘴道:“小花,灵山的东西可不能随意流入凡间,哪怕只是小小一株草,都有可能引发大乱。”
“周兄。”花梵颇有些尴尬地从连佑怀中爬起来,“你怎地突然来了……”
周扬笑眯眯:“来道喜。”
“有结果了?”花梵翻身下榻。
周扬实在觉得连佑亲自跪地给花梵穿鞋这个场面颇有些刺眼,移开目光道:“判了斩首。”
多亏了树灵带来的证据。
此事负面影响极大,闹到了皇帝面前。官家严厉处置了连知州以正视听,而正在众人为连佑的去向争辩不下的时候,高云武站出来,一力推荐连佑入灵御司当职。
众人一听,连佑若是入了灵御司,那么相当于花梵便成了灵御司的外置武力,稳赚不赔。
官家和吏部一拍即合,连佑便水灵灵地成了灵御司的征官。
从三品,年三百五十石,月银十四两。
美其名曰,“辅灵主事”。
不过连佑的作用可远远不止与灵仙关系深厚这一点,后来人们便渐渐发现,他具有极强的观察力和推断力,在数次断案中展现出惊人的才能,很快成为高云武的左膀右臂……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现下最重要的,是连知州一脉除了连佑这个私生子之外,被满门抄斩。
这是大熙王朝建朝以来第一次发生如此恶劣的事件,堂堂知州买卖亲子,算计到灵仙头上,加上官家正欲推行新政,连知州算是撞上了枪口,被以儆效尤。
斩首那日,连佑没去看。
只是默然对花梵说了一句,此后,他没有爹了。
不知是解脱更多,还是茫然更多。
花梵抱紧了他。
尽管来处已失,但好在前路皆是坦途。
再也没什么能够束缚他了。
双更直接更完算力(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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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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