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政府所在地是最大的村子，那时候叫公社，是汉人聚集的地方，那里有中学，有卫生院，有供销社，有邮局。我所在的屯子（村子）离那儿有十里二十里，翻过两座山就到，快点走不到两个小时。农村在雨后天晴的时候，因为泥泞，田里还要等土地干松一些后才能进去干活。生产队没活干，社员们继续歇工。大晴天歇工就好比休息日，都是大家乐不得的事。每到这时，知青点最活跃了，洗衣服，晾被子，或懒在炕上吹口琴，读书，给家里写信，干什么的都有，象城里的节假日一样快乐！知青们兜里有零花钱的，最愿意往供销社跑，填补点日用品或买点烟酒糖果解解馋。命运交汇的节点悄然而至。那是在供销社门前，我碰巧第一次见识了细狗，目睹了可说是惊心动魄的一幕。
老百姓常说厉害狗是不叫的，叫的狗不得好死。
那时代公社的供销社等于是方圆百里的的商业中心，生活用品生产资料都得到这来购买，独此一家，是热闹地方，门里门外总麇集着远近村子来往的各种人。我和几个同学从供销社买完东西走出来，门口围一群人在欣赏一只大狼狗，黑背大尾巴，威武雄壮，狗主人是个汉族小伙子，穿一身绿军装，很是显摆地对众人夸耀说：“部队的军犬，日本大狼狗，纯种！”偏在这个时候，听到身边有人说：“看！猎民来了。”接着就看到一个菊花青的老马拉着大轱辘车停在供销社院子外大树下，一老一少跳下车把马拴好，喂上草料，身旁一条黝黑黝黑的细狗，围着他们前后左右地跳来跳去。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普通狗，是真正的猎犬！远处看，明显比‘二串儿’杂交犬身材要小一圈，但腰腿的曲线更舒展，跑动的弹性更轻盈。“细狗！细狗！”好奇的人们很快就围了过去。老人旁若无人地走进供销社，小姑娘留守在大轱辘车旁，她十来岁的样子，满头精心梳理的小辫辫，全身少数民族的服饰很鲜艳，扮相娇贵，显然是家里百般宠爱的小公主。可是，她表情冷冷的，对来围观的人们有点不友好，嘴里不耐烦地吮着那个年代流行的棒棒糖，不客气地对前来稀罕她‘细狗’的人说：‘别碰它，离它远点！它会咬你们的！’她汉语带着学生腔，稚嫩的声音很好听。这时那个带着大狼狗的小伙子走过来。那狼狗一见到‘细狗’就凶恶吼叫，释放出恃强凌弱的威风。小姑娘厉声说：‘别让它吼，找死呢？赶紧走开！’小伙子不以为然地说；‘没事！’他自恃他的狼狗是大型犬，比一般农家的柴犬粗壮高大，比细狗更是明显大多了。小姑娘并没在意这些，继续厉声警告小伙子：“赶快把你的狗带走，会被咬死的！”声音近乎喊叫了。
这时只见‘细狗’面对似乎马上就要冲上来的恶狗，只是冷静地仰着头，好像故意不予理睬，一动不动。看不出有任何被激怒准备拼搏的反应。小姑娘却紧张地搂着它，不知是想保护它还是在扼制它，她明显开始神情激愤地高喊；‘快让你的狗闭嘴！快离开这儿！’她更加用力搂着‘细狗’，已经急得满脸通红。
可惜！一切都晚了！话音刚落，说的迟那时快。随着恶狗的又一声吼叫，‘细狗’突然低吼一声，瞬间挣脱小姑娘的搂抱，一下子就蹿了上去，两只狗马上扭成一团，撕咬在一起。大家惊吓得急忙四下闪开，都还没看清咋回事儿呢！就听见大狼狗几声惨叫，接着就是哀嚎声。在就看到猎狗死死咬住它的喉咙，它先是还拼命挣扎，但很快就抽搐着，很快就瘫软不动了，无声无息地成了一条死狗。细狗用嘴把它的尸体作为猎物战利品拖到车前，象刚刚做完热身操似的，抖了抖身子，连蹦带跳重新回到小姑娘身边，舔舔她的手，似乎在说：没关系，别怕！有我呢！之后潇洒地蹲下来，抬头不屑地傲视众人，像刚来时一样，雕塑似的，动也不动。小姑娘搂搂它的脖子，上下左右检查它是不是受了伤，贴贴它的脸，抚摸着它的身体。所有人都看傻了眼。狼狗主人也就是刚才那个小伙子，这时才如梦初醒，他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这残酷的意外，坐在大狼狗身边恸哭不止。
当地的习俗是狗打架人不许掺和。一方面是有危险，容易被咬着。另一方面就是有失公允。所以狗打架伤残生死是狗自己的事，于主人无关。
老猎人从供销社急匆匆走出来，站在小姑娘面前了解情况。两个人用民族语言说了一会儿，老猎人看看伏在大黄狗身上哭泣的小伙子，不知是怜悯狗呢还是怜悯人，从车上拿了一张红狐狸皮，扔在大狗主人身前。小姑娘说：‘这个是给你的，你可以用它再换一条狗。’周围的人都被这张火红狐狸皮吸引了，啧啧称赞。这是一张很值钱的稀有红狐狸皮。大家都对小伙子说‘你太值了，这能换10只你这样的狗，何况刚才人家让你走你不走，你那狗又吼又叫招惹人家，那不是找死吗？应了那句老话，厉害狗是不叫的，叫的狗不得好死。’狗主人破涕为笑。用手反复捋着狐狸皮柔软的绒毛，不断点头对爷孙俩感谢示好。爷孙俩冷漠地带着猎狗赶着马车扬长而去。
我呆呆地望着‘细狗’迈着轻盈的舞步跟在马车后面越走越远，一会儿便消失在山那边。
那一幕太惊心动魄了，围观的人议论纷纷，经久不散。
说是好多年以前常有猎人赶着大轱辘车带着猎狗到这供销社来卖些山货和毛皮换些日用品，这些年很少见了。原因当然是这里的汉民交易不公平，压价压的太狠，老坑骗人家，人家就换地儿了。猎民以鄂伦春鄂温克人为主，也有少数达斡尔人蒙古人，一般都在深山老林里住，偶有下山经过这里，穿着皮袍大氅，与众不同，所到之处，无论老少见到了都觉得很新鲜，尤其总跟在他们身后的这细狗太稀少罕见，长相太特殊，无论走到哪儿，都特别引人注目，百分百回头率，特别招孩子们喜欢，真是人见人爱的精灵。有人说那就是哮天犬。神犬呀！不是凡俗人世的生灵。我跟着众人凑热闹，愿意听他们热议神侃。
说这狗比狼速度快，比猞猁还灵敏，而且受猎人教化，十分聪明，狩猎时专咬猎物喉咙。别看它那么苗条，耐力特别好，急速奔跑十里八里没问题。是狼的天敌，见着狼就追，追上就咬。孤狼不是对手。但遇到狼群细狗就危险了。如果没有猎人跟着，十之**再也回不来了。它们跟猎人相依为命，通吃同住，猎民把细狗当作家里人，人吃什么它吃什么，常常是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舍得给狗吃。像养自己的孩子一样。以前也有汉人养这种细狗，但都养不常。汉人养狗都喂残羹剩饭，农家一般都是喂猪食。汉人居住的地方人烟稠密，山里野生动物本来少，细狗自己捕猎个动物叼回来，汉人先都自己吃了。狗就能啃点剩下的骨头，所以狗养的羸弱，捕猎能力就差，常常被狼或猞狸吃掉。你可以留心观察，汉人养的狗有两种，一种是刚才那被咬死的大狼狗，很少，不多见，一般都是城镇里有钱人养的，吃得好，长得壮，张牙舞爪，虚张声势，专门欺软怕硬。你看刚才，一开始它多凶，又吼又叫，转眼工夫就被还没它大的细狗咬死了。还一种是乡下最常见的柴狗，村子里几乎家家都养的狗，总能见到它们路上来来去去的，各个都灰溜溜，夹着尾巴，做贼似的，警惕性很高，只有在主人面前才敢大声汪汪！也就是能做个看家狗，走狗。听说城里人还有养跟兔子差不多的宠物狗。别管什么狗，跟人家细狗没得比！你看人家那细狗，任何时候都抬着头，立着尾巴。走路洋洋得意跳着走，跑起来飘一样。你没看见刚才大狼狗咬它的时候，它窜跳起来躲闪，却凌空扭身回头，一口就咬住大狼狗喉咙，那动作！神了！我看得真真的！从头到尾也就几分钟，结束战斗之后，你看它，满满的自信和尊严，让你觉得它就是和猎人一家的，只是经历了一场保护家人的战斗而已。
这事过去不久，‘二串儿’又被带来了。它还是那么迷人！那么漂亮！虽然，自从见过纯种细狗后，感觉这‘二串儿’模样相比较差了那么点，但那气度轩昂的高贵却绝无逊色。它似乎开始跟我更熟悉了，闻闻我的脚，用大爪子碰碰我的腿，友好地打量我，还扑上身来闻闻我胸前的**纪念章。围观的乡下孩子们都夸我的纪念章好，金灿灿又大又亮。我一高兴，就回知青点从箱子里把收藏的纪念章都拿出来给他们显摆。那些纪念章别在一块白毛巾上，圆的方的五角星的，红彤彤光彩四射，把老乡们眼馋的够呛，各个眼睛瞪得圆圆的，比纪念章还亮。。
第二天狗主人不知从哪里听说拿十个纪念章能在达斡尔村子里换一条纯种细狗，说那可比‘二串儿’强多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话没说，掉头回到知青点，带着纪念章直奔东边大川方向几十多里地远的托苏库尔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