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走到街对面,打算坐公交车回去,还好还有末班车,瞧了眼时间,回去师傅他们应该睡了。
等车来的时间,想起南波和小栗。
现在去哪儿了,小栗受了伤,会不会去医院?
会去裴晨那边吗,还是只是和胡明在商量该怎么办?
这件事是裴晨的意思还是胡明自己的打算?
目的呢…
如果说我没有预感到那些该发生的,没躲过那一砖头,我现在又该是什么样?
那对夫妻没有生命危险,那说明他们不打算要人命,只是需要让我卷进一起伤人案里。
然后呢?
闫小山是个意外,南波当时应该是乱了,冲动下才做的选择。
才多短的时间,他们变化那么大,是什么让他有了那种决对的变化?
之后的时间里,江夏眼睛或者脑子里头再没能给他更多的线索或者预示,他就只能自己去猜,去想。
瞬息间,他想起赵工那次带他去送货,现在同那时的感受是一样的,都是想要他离开原有的生活轨迹,变成另外一种。
只是,他不明白,现在已经是很底很底的生活了,还想拽他去哪里,过哪一种生活?
末班车一来,江夏上了车。
车上10来个人,有的望向窗外,有的点着头打着瞌睡,他恍恍然去看车内摇晃的扶手,黄色三角形,随着车的行进微微晃荡。
有一次,他和张文海南波他们坐公车去一处地方去讨要他们的工钱。
车很拥挤,他们又刚刮完墙,来不及换衣服,身上全是白色的腻子灰。
车上好些人对他们带上来的白灰有所抱怨,有的刻意去躲,有的只在脸上嫌弃。他们也觉得抱歉,怕身上的白灰沾染了他们干净的衣裳。
但是不管你是小心翼翼尽量避免跟他们接触还是碰到了说几句道歉都没有用。当时给人的感受就是,他们几个站在一堆,被当作了脏物。
“穿那么脏就不该坐公共交通。”
“是啊,什么叫公共交通,就是不能影响别人乘坐,一点儿公德心都没有。”
“洗个澡的时间都没有吗?”
“所以说,他们讨人厌是有原因的…”
到站下了车,江夏松了口气,南波开始发泄他憋了一路的火气:“要不是我买不起车,谁愿意跟他们挤一堆,都是坐公交车过活的,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算了,”张文海苦笑安慰他说:“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再有,等哪一天我们发了,能买上车了,专门儿开在公交车旁边鄙视他们。”
本来是小事,发生一次,或许就觉得不在意,可一直在你身边出现,你就不得不去在乎。
它就变成你心里一直过不去的大事。
他们到了欠他们钱的包工头家里,人躲着不见,他老婆倒是骂骂咧咧地出来推他们走。
嘴里骂得难听,十句有九句是脏话,唯一一句不是脏话的还是问候你祖宗。
张文海和江夏他俩脾气算好,被骂也是习惯了,有了各自的免疫能力,南波的气性,就差跟她打一架。
那女人身材微胖,穿着也算不得好,只几个金首饰显眼,面对南波小栗的威胁,反把自己当作武器炸了过来。
“要钱?下辈子!想动手打我啊?看你们能不能打死我,有种动手!打死坐牢打不死赔钱!”
说着喊着开始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圆墩墩的身体在他们面前弹跳。
“打人啊!非礼啊!”
他们几个见不得这种架势,不得以只能在楼底下等她老公出来。
几个小时过去,只南波说了一句话。
“迟早有一天,我再不受这门子气!”
包工头喝醉酒回来,见他们在楼下蹲守,直接发难:“多大点钱天天来要,大头的我都还没还上,你们慢慢等着吧,哈哈…等我哪一天赌赢了,算上利息一起给你们,一群没见过钱的狗东西…”
南波上前揍了他一拳,抢了他夹腋下的黑包,找着几张钱将黑包摔他脸上,吐口唾沫。
“呸!就当老子拿那钱喂狗了!”
确实,他们的钱算不得多少,那也是半个月的幸苦钱,就因为钱少,要不回来也闹不到法院,所以活该被欺负。
“妈的,以后接活儿真你妈要擦亮眼睛!”
“确实是…”江夏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还是要接熟悉人的活来做。”
“也不见得,”小栗叹口气,“有一回接我叔叔一个工,我找了20几个人,是个蛮大的活路,最后也还是没给我钱,我找的人,他们又找我拿钱,不给就去我家堵我,搞得我妈害怕得很。”
“那这次我给你们钱吧,”张文海无可奈何,“你们是我找的,只是给我点时间,我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你还是给其他人吧,我的就算了。”江夏拿了六百块给他,“我也没有多的,也帮不了你太多。”
“你…”张文海当时看他的眼神是复杂的,“你的活怎么算也一万多了…”
“我师傅那边我跟他说说,他应该会体谅,给他的抽成也不用担心。”
“……”
后来张文海怎么解决的事情,江夏没去问。
他只是觉得…
人活着总有那么些不如意。
社会有规则,总有人不遵守。
社会有不公,总还是有那么多人嘴上骂着不公,又去做对别人不公的事情。
……
到站下车,巷内安静,偶有几个人,都是低头匆匆往家走。
江夏远远望见张文海在小巷深处搓着手来回踱步,他见江夏走进了,想扯出以前的微笑,却发现没了脸面。
端着一张矛盾别扭的脸走过来:“江夏,今天真的对不起。”
“我猜你也是不得已…”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表哥的打算,他想让你进局子,然后再找人救你。”
“?”这倒是超出了他的预料,“送我进去我当他是讨厌我,可是救我?我不明白。”
“具体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只是说这样做完,这片区的生意就给我们做。”
“那现在怎么办?小栗受了伤,事情也没办妥。”
“?”
张文海诧异,望他的眼神充满不解。
“怎么了?”
“你是在担心我们怎么办?”
“……”
江夏反应过来,现在他该是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场不知什么企图的计谋。
计谋…
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进去,再救自己出来?
他脑子开始有了一团乱麻,实在分析不出所以然。
“江夏,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跟我们不一样…没想到…你真的挺…”
笨这个字,张文海没说出口。
“是说我笨吗?”
江夏读懂了。
“不…”张文海苦苦一笑,“其实我们也比你好不了多少,不也笨笨地被周围的东西牵着走吗?”
“对了,”江夏想问点线索,“胡明已经拿到钱了对吧。”
“拿到了。”
“那他有没有说,我这次逃了,还要不要找我?”
“他没说,只是说你要是在警局没乱说话,就算了。”
“那你以后还做漆工吗?”
“不做了,我以后就跟着我表哥做事。”
“我知道了。”
江夏的知道了的意思就是,张文海跟很多先前认识的人一样,再也不见了。
或者,再也见不着了。
张文海最后还是冲他一笑,像是一种离别。
大家关系不深,却在一起刷墙的时候攀谈愉快,还能坐一起喝酒,已经算是缘分一场。
江夏回到家,谢英和白琴已经睡了。
他在厨房找着给他留的晚饭,四季豆顿土豆,配的番茄蛋花汤。
他坐下慢慢开始吃,心想,不管自己多晚回家,总有一碗饭留给他,不知道这种安宁,能持续多久,会不会哪一天,也会消失呢…
洗完碗洗了个澡,回自己屋里,抬眼去瞧那幅腻子画。
旁边已经多了幅人像,里头那人红着脸,微微一点,实在美好。
他故意让眼神失去焦点,奢望里头那人会从画里出来,冲他一笑,再跟他说上三三两两的玩笑话,后又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害臊,闭了眼,躺床上。
进入梦里的过程,总是灰白的。
因为你知道自己要睡觉,要去摈弃杂念。
但是呢,大脑的控制器总是不听话,总有东西要跑出来告诉你,不要忘了我,不要睡过去,要记得我。
“记得你什么?”
江夏似乎在跟自己的脑子对话。
“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跟你有关系。”
有个遥远的声音在回答他。
“我周围发生的事,当然跟自己有关系了,还用你说吗?”
“那还不是我的功劳。”
“怎么就是你的功劳了?”
“就像今天的事,是我先通知你的对不对?是我先告诉你,有危险,你才逃过的。”
“你是想说这些都是发生过的?才会存在你那里?”
“不然呢?”
“呵呵,”江夏在梦里轻轻笑出声,“那可能是种预言呢,也说不好。”
“那他呢?”那声音更远了,“也是预言吗?”
“谁?”
“他啊,你不是看见了?”
“什么?”
江夏眼皮开始抽筋,像是有老鼠的脚在他眼皮上抓挠。
“他不是…被人压在桌上…痛苦得很吗?”
“?!”
江夏猛地睁眼坐立,大口呼吸着从梦里带出来的可怕空气。
抬眼往镜子里一看,眼睛又变了。
害怕…也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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