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太晚,仲季常开车将江夏送到巷子口,说了再见。
回家的时候在门口遇见了罗远,愣了几秒,见他慌张过来张口就问:“怎么这么晚?手机一直打不通。”
仲季常拿手机出来:“没电了,”察觉到他的焦虑,“你怎么来了?”
“就是确认你好不好。”
“我很好啊,你才是,你看你脸色,都青了。”
仲季常拿钥匙开了门,进屋开灯,给他拿了瓶水。
“眼睛怎么红了?没睡好吗?”仲季常注意到他眼睛里的红血丝,“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了,不了,”罗远伸手臂去抱他,“我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仲季常拿手抚他的背,感受到他这种情绪像是在跟自己说离别的话,困惑问他,“你…要走?出差还是…”
罗远松开他,拿手抚摸他的脸:“季常,你爱我对不对?”
“……”仲季常沉默看他,更加疑惑,半晌也不知道怎么说,“什么…”
罗远从他脸上读出答案,虽然早就知道。
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水,深深呼吸后冷静问他,“最近你有没有发现身边有人跟着你?”
“没有…”
“你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罗远像是带着份失望,又在转身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不打扰,”仲季常察觉到他的那份失落,拉他手臂,“我只是还不知道,走到现在有没有你说的那种…”停了停,“上次问你有没有找到,你没回答我。”
“是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你。”
罗远看向地板,想来好些事,强求不来。
“是我做得不够好?”
“至少,应该主动去找,而不是一直等待别人单方面给你,还拒绝别人过多的关心。”
“我是怕打扰到你,不管是你原有的生活轨迹,还是…”
他说不出口,关于自己太多的事,都说不出口。
“那你是不信任我,信任一个人根本不会在意打扰。”
仲季常垂下眼帘,心中开始混乱。
罗远拿手将他的手从自己手上拿开来,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开门走了出去。
仲季常站在原地望着他走,门缓缓关上,陷入沉思。
罗远匆忙下楼,见一身影靠在单元楼下墙上斜眼看他。
上前一把将他手拽住,语气不满:“我说过,不准你靠近他。”
“担心我怎么着他?”男子忿然甩开他的手,“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懂事?你看你着急那样,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你不知道他今天忙一天多开心?有你没你都无所谓。”
“你跟了他一天?”
“是好几天!”男子往他眼前凑,怨气深深,“我虽然不知道他跟你在一起开心的时候有多少。但是没有你,他笑容可没停过,尤其是今天在小吃街,跟一男的,玩儿得不知道多快活。”
“哪个男的?”
“那是你该关心的问题?没有这个男的,还会有另外一个男的!”
“你跟我回去,他的事跟你没关系!”
“他我懒得管,就问你,你答应的事你什么时候能做到?”
“你让我再想想。”
“想什么!你在挑战我的耐心,以为我永远在这里等你?告诉你,你要是再下不了决心,我…”
“我知道了。”
罗远打断他的话,眼神凌厉,将他想要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男子眨了眨眼,两行泪不听使唤地流在脸颊,声音立马变了一个调子。
像是积压了很久的委屈,一股脑抖了出来:
“我就是不甘心,他确实比我好,不管是样子还是气质,就连出身,没有一点比得上他,是不是就连在你心里的位置,也永远代替不了…”
“不能这么比,”罗远见他哭得伤心,软了语气,“你有的他也没有。”
“那我有什么?”
罗远沉默一秒,揽他肩膀:“有未来…”拥着他往前走,“回去吧,别再做这种事了,再给我点时间。”
罗远知道,不过是几句话的事,说出去对于仲季常来说也只是接受了一个本来就不在意的现实。
他会不会为此难过?
不会,就像几个月不见,特地给他安排了个惊喜,从他脸上也看不出太多的激动,只是对你笑。
那笑,太正常,可有可无。
他不知道那是他的性子还是对他就这样。
有时候想多了,责怪自己已经够幸运,还强求那么多,是不是太贪心太不知足了?
直到遇见他。
他给了他一直以来想要的慰藉,他有七情六欲,会哭会笑,光是对着自己,笑就能有好几种,还会反过来给自己制造惊喜。
每天就算说的是今天楼下那只狗和猫打了一架,今天菜比昨天贵了多少,也能让自己变得更喜欢有他在的日子。
怎么解释这种感受呢…
那是生活,它细碎,用心浇灌,会开出花来。
“还哭?”罗远坐车里,给他擦了眼泪,“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会办到,只是…”
“做不到?”男子似乎能理解他,“那么好的人,本来属于你,你却撒手不要了。”
“属于我吗…不见得,可能真正等着他的,不是我。”
“如果是他不要你,你才觉得理所应当对不对?你才能放下心,觉得这是命运给你的结果,而不是自己不珍惜,会后悔对不对?”
“就你知道得多。”罗远揉他头发,”机灵鬼。”
……
江夏下车后径直往谢英家走,在路过曹琴霜的楼下时碰见了她跟一个女子的对峙。
他想着绕过去,却从对面女子的脸上看见了仇恨,甚至感到一丝凉凉的杀意。
选择了远远观望,怕她对曹琴霜不利。
她们没有吵架,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对方,站在那几丛天竺葵里,直到那女子忍不住,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江夏本能上前,走了两步,曹琴霜看见他,笑着示意没多大关系,随后等那女的走远。
曹琴霜站门口几分钟,等他缓缓走来,笑说:“她也是没地方可发泄了。”
“那就让她打你?”
“不然我也打她一巴掌?最后就会撕扯,抓头发,引来四周瞧戏的,可能还会拍成视频,标题:正房忍无可忍,怒打小三。”
“你是说会成为那些网上的视频?”
“你看过?”
“看过。”
“可能还会把衣服扯坏,里面内衣又会成为好些人猎奇的内容。”
曹琴霜蹲下,拿手去将天竺葵开谢了的花扯下来。
“天竺葵的花开败了舍不得下来,没有外力,比如风啊、鸟啊、人啊,去把它吹一吹,挥一挥,它就像是永远舍不得那窝一样,一直在上面,你瞧。”
江夏也蹲下去看那开谢了的花,白色、红色、紫色的花朵,开的时候各异,开败了却都是枯黄色,再看不出区别。
他注意到她并不是把花直接扯在地上,而是一点点放自己手里,手里枯黄的花瓣越集越多。
“以前觉得林黛玉葬花挺矫情,现在有那么点体会…”
“什么体会?”
“借花怜人,觉得花开得好,却不能一直存在,总有开败的那一天,你又保存不下来只能眼看着它慢慢开慢慢谢。”
“开的时候有人怜惜,就不错。”
“那么多花,被怜惜的有几朵?”
曹琴霜将所有开败了的花捧在手里,往上一抛。
江夏随她抛出的方向去望。
枯黄的花从抛出的最高点慢慢落下,花如落雨,纷纷扬扬散下来,落在他们周围,肩上,头上,地上。
一阵晚风吹来,又将肩上头上的枯花吹落,和地上的一起往风吹过的地方翻转,最后积聚在一处角落。
“最后,都是腐坏,还是矫情。”
曹琴霜将手拍了拍。
江夏侧目看她,发现她眼角有泪,立马想起了仲季常,顺势伸手去抹在手指尖,尝了尝:“咸的。”
“?”曹琴霜诧异,“眼泪不是咸的难不成是甜的?”
“我遇见一个人,他的泪,没有味道。”
“还会有没味道的泪?”
江夏低头注视自己手里的遥控四驱车。
曹琴霜抹干净自己眼角的泪:“我小时候有一回,在一个朋友家玩耍,下午出门回家,路过一院坝里围着好多人,细眼看去还都是自己亲戚,前面人群聚集,自己父母正与伯父商量着什么事情。”
曹琴霜把花盆里的土用铁锹松了松,在一个袋子里拿了颗粒肥料往里面撒。
“我当时一时反应不过来,呆楞呢,其实是人正常的反应,因为得花时间去明白发生了什么,该做什么。后来一过去,才知道是大堂姐的独子死亡的消息。原来当时大堂姐带着他儿子和她儿子的好朋友一同去老家玩儿,大人打麻将的时候,两小孩儿一同去河边玩,淹死在了深水里。”
“你跟那侄子熟悉吗?”
“不熟,见过几面,平时单独见面打招呼,侄子从来不理,这样的情况下,会哭吗?其实不会哭,鼻子都不会酸。”
这盆花施完肥,移到另一盆花盆边,开始那一系列步骤。
“冷静听完前后经过,询问能帮上什么忙吗?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想法:啊?我要是不哭,会不会显得太无情无义?毕竟是侄子啊。于是挤出两滴眼泪来,那泪很干,毕竟不带情感,为的只是一种表现,所以只能挂在眼角,流不到脸上。”
江夏脑子里渐渐有了她嘴里说的画面,一边看她给花施肥,一边听,一边想。
“我去大堂姐家里看有没有事情帮忙的时候遇到二堂姐,二堂姐像是在收拾衣物。我问她:要我帮忙吗?她一边收拾一边回我:不用。我就看她收拾那些衣物,一会儿二堂姐又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无情?”
“为什么会这么问你?”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这个时候她又说:你看我现在没有哭,其实我眼泪已经哭干了。”
“因为不哭,所以无情?”江夏猜测。
“我当时这么想的:第一,为什么二堂姐会觉得我认为她无情?第二,没有眼泪就代表这个人无情?第三,眼泪真的会有哭干这一说?”
“哭干?”
江夏一愣,难过哭太多,再哭出来的泪,就不咸了吗?
“我只知道自己有一次哭几个小时,哭到最后的状态是,眼睛像球,鼻涕成流,说话发抖但是眼泪还是止不住。”
曹琴霜拿铁锹的手托着下巴,望了眼漆黑的夜空。
“我马上反应过来,原来面对亲人死的时候必须是要哭的,不管这人对你有没有情感,不管你是真的伤心还是假的伤心,都是必须的。倒是没注意过,有没有人是伤心的时候,只在心里哭得厉害,而面上却依旧不变的人。如果有那种人,会不会被人指着说:这人真是无情啊。你看,他都不哭的。之类的话。”
江夏想起仲季常说的:有些泪,是流给想看的人看的。
“其实二堂姐问我那句话,只是希望得到个:不,你不无情。这答案而已。”
“怕别人说她哭不出来是无情。”
江夏点点头,心想:眼泪,真的什么也代表不了,特别是,心里藏着事的,不愿让别人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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