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卷十七·新生(四)

他继续对着清芜“卖惨”:“说起来,昨日我受伤之时,恍惚间似乎心神不宁……不知……浮黎境那边,可一切都好?扶砚那小子……没出什么状况吧?”他问得小心翼翼,带着试探,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关切——既想知道扶砚是否因共感受影响,也想……延长与眼前之人这短暂的交谈。

清芜并未察觉他那些细微的心思,只当他是在关心扶砚,便如实相告:“劳察勘使挂心,浮黎境一切安好。扶砚昨日修行时确有些许气血波动,但神君已亲自赐下灵露助他稳固,现已无碍,正在境内静修。”

“哦……无碍就好,无碍就好。”寂清明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但脸上那副“虚弱”的表情依旧维持着,“有神君照拂,自然是万无一失。只是我这伤……怕是短期内都无法再去浮黎境‘叨扰’了,这监督修行的重任,可就全落在清芜神使你肩上了。”他语气里带着点遗憾,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清芜发间那支随着她微微颔首而轻颤的云鹤簪。

“分内之事,不敢言重。”清芜礼貌地回应,并未多想,“既然察勘使伤势未愈,还需好生休养。若无他事,清芜便先去藏典阁了。”

“……好,神使慢走。”寂清明看着清芜转身离去,那抹浅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藏典阁的方向,他脸上那夸张的痛苦表情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的怔忡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

他刚才……是在做什么?

刻意强调伤势,用那种矫揉造作的语气说话……难道只是为了……让她多停留片刻?多看她两眼?甚至……引起她的注意?他寂清明,万识卷灵,见识过沧海桑田,旁观过爱恨情仇,何曾有过如此……幼稚又别扭的行径?

一直安静待在旁边的小新,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他许久,终于忍不住,抱着几卷玉简蹭了过来,压低声音,用那双清澈又带着点懵懂的眼睛望着他,小声而直接地问道:“寂大哥……你刚才,是不是在装病啊?你早上明明……”然后带着几分天真又笃定的语气,石破天惊地补充了一句,“你……你是不是喜欢清芜神使啊?我看你刚才那么努力‘哎哟喂’,不就是想引起她注意,让她多关心你几句嘛!”

他差点从卷宗堆上弹起来,“你、你胡说什么?!小屁孩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那是……那是关心同僚!对,就是同僚之间的正常关怀!毕竟我现在也算是半个巡天司的人,浮黎境那边的情况,多了解一点总没坏处!”

小新却一脸无辜地继续戳破:“可是寂大哥,你平时对别的同僚可不是这样的。上次李神使受伤回来,你只是拍了拍他肩膀说‘好好养着’;上上次王神官累晕了,你也就是帮忙抬了一下……只有对清芜神使,你刚才……特别不一样。声音都变软了,还一直盯着人家看,眼睛都直了!”

“我那是……那是因为她负责浮黎境!浮黎境情况特殊!扶砚那小子也在那儿!”寂清明感觉自己快要词穷了。

“可是喜欢一个人,想引起她注意,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小新歪着头,用最单纯的语气,说着对寂清明而言最“恐怖”的话,“而且……清芜神使好像并不在意你伤得重不重,她都没多问两句就走了……所以你现在才这么懊恼,对吧?”

小新这句话,像是一支精准无比的箭,瞬间射穿了寂清明所有的伪装。

“……”寂清明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是啊……她并不在意,他瞬间从那种莫名的躁动和表演欲中清醒过来。清芜的关心,仅限于礼貌的问候和公务层面的交代,干净、利落,不带一丝一毫他所期待的额外情绪。他的“装病”,他的“卖惨”,在她那双清澈见底、只映照着职责与神君嘱托的眼眸里,恐怕就像一场无聊的滑稽戏。

“闭嘴干活!”他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小新,胡乱地抓起一枚玉简,假装专注地看了起来。小新看着寂清明明显写着“被说中了”的背影,偷偷吐了吐舌头,抱着卷宗溜到另一边去了。

浮黎境,至理溪畔,扶砚手握长剑,全神贯注,试图捕捉神君剑意中那丝缥缈而精准的“理”。

然而,进展并不顺利。神君的剑看似缓慢,却总能在他发力之前封死所有路线,让他有力无处使,几次下来,已是气喘吁吁,额头见汗。

“心浮气躁,如何明辨?”神君清冷的声音响起。

“啧啧,小子,你这眼睛光盯着神君的剑尖有什么用?要看她肩膀,对,肩膀微微下沉时,就是要变招了……哎哟,慢了点,又被预判了吧?”寂清明不知何时来了,斜倚在石头上,那只“重伤”的手臂依旧夸张地吊着,另一只手却灵活地抛着一枚不知从哪儿摘的灵果,嘴里啃得咔嚓作响,点评得头头是道。

“要你管!有本事你来试试?”

“我?我可是伤员!”寂清明晃了晃吊着的手臂,理直气壮,“再说了,我这叫旁观者清。你看神君刚才那式‘月华凝滞’,你非要硬碰,试着用你的星光之力引偏啊,笨!”

神君并未阻止寂清明的插话,甚至在他点出关键时,眸光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唉……”寂清明夸张地叹气,摇头晃脑,“朽木不可雕也。就这悟性,还想……”他话说到一半,眼睛在扶砚羞恼的脸上和神君清冷的侧颜之间转了转,忽然闪过一丝恶作剧的光芒,拖长了语调,“哦——我明白了,你小子该不会是光顾着看神君……”

“寂清明!你闭嘴!”扶砚猛地扑过去想捂住他的嘴。

神君收剑,看着眼前一个面红耳赤、气急败坏,一个歪在石头上笑得促狭的场景,清冷的眸中竟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她看着扶砚,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浮黎境外,为了一株星辉草而执着恳切的少年。

“今日便到此为止。”神君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寒。她目光扫过寂清明那吊着的手臂,“寂察勘使既有闲暇在此指点江山,看来伤势已无大碍。”

恰在此时,一道浅青色的身影轻盈地穿过三光元炁形成的薄雾,是清芜处理完事务回来了。

寂清明眼角的余光瞥见清芜,神色立刻起了变化。他眉头蹙起,发出一声更为明显的抽气声,那只“重伤”的手臂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垂着,连带着肩膀都垮塌了几分。他拿着灵果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刻意压制的“虚弱”:“嘶……清芜神使你回来了?唉,我这伤啊……怕是伤到了根基,一动就钻心地疼。也就是强撑着过来看看这小子,免得他修行出了岔子……”

一直静立旁观的神君,清冷的目光在寂清明那极力表现“痛苦”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她并未动怒,只是微微偏头,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剖析的语调,清晰地说道:

“寂察勘使,你神魂稳固,元炁流转虽因血毒略有阻滞,却远未伤及根本。你此刻肢体动作的幅度,与你自身气息的平稳波动并不相符,显是刻意放大了痛楚表现。”她顿了顿,视线仿佛能穿透表象,“此外,自清芜现身,你的视线已有七次落于她身上,伴有明显的语调变化。依据《万灵行为观测录》及过往数百例类似行为记录比对,此模式,多归类于‘意图吸引特定目标注意力,并试图引发其关切’。此举于你伤势恢复并无益处,徒然耗费心神罢了。”

“……”

寂清明瞬间哑火。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下意识地避开了神君那过于“透彻”的视线,脸上那点刻意装出来的虚弱,连同之前逗弄扶砚时的神采,一同消散得无影无踪。在那双仿佛能洞悉万物本质的眼眸前,任何伪装都显得苍白无力。

神君不再看他,转而望向扶砚,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若真元气大伤,神识当晦涩不振,而非如他这般,灵觉活跃,尚能精准捕捉剑势转换的细微节点。扶砚,莫要受外物干扰,专注自身体悟。”

“是,神君。”扶砚低声应道,偷偷瞥了一眼吃瘪的寂清明,心中竟有些莫名的快意。

寂清明看着清芜那全然不在意的侧脸,他的那点小心思只剩下了尴尬,他彻底蔫了下去,靠在石头上,默默啃着那颗变得索然无味的灵果,不再言语。“……”

“喂,寂察勘使,你刚才那是在干嘛?装可怜?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幼稚了?”

“去去去,你懂什么!我那是伤势反复,不行啊?”

“得了吧,神君都说了你没事。”扶砚在他旁边坐下。短暂的休息过后,扶砚又进入了对练之中。

修行结束后,寂清明离去,清芜也去忙其他事务。神君带着扶砚前往她平日阅览典籍的静室,让他自行选择一些阵法、妖族历史的杂书拓宽眼界。

静室宽敞而简洁,扶砚在书架间穿梭,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靠墙的一个多层玉架,那里摆放的并非功法玉简,而是一些看似杂物的东西。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玉架中层——那里并排放着两本材质普通、甚至边角有些微卷的册子。

封面上,红衣女子与青衫书生并肩立于灼灼桃花树下,墨痕虽已有些褪色,却依旧能看出当时的缱绻柔情。正是他当初偷偷潜入浮黎境时,怀着忐忑又隐秘的心思,送给神君和清芜的那两本“儿女情长”的画本!

扶砚捧着画本,走到神君面前,鼓起勇气,轻声问道:“神君……还留着这个?”

“嗯。其中描绘的人间烟火、聚散离合,虽与本君道心无涉,但亦是观察世间生灵情感流转的一种样本,故留存以备参考。”

扶砚看着她毫无波澜的面容,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寂清明之前那副刻意装可怜、眼神却总往清芜方向瞟的模样,以及被神君点破、又被清芜无视后那瞬间蔫下去的样子。他心中一动,一种模糊的联想促使他试探着开口:“神君……你说寂清明他之前那些举动……是不是……有点像这画本里画的……那种……心思?” 他脸颊微热,有些词不达意,但相信神君能明白。

她微微偏头,如同在解析一道复杂的阵法符文,语气平淡而冰冷:“此行为模式亦可归类于多种动机,未必等同于画本中所描基于复杂情感驱动的‘儿女情长’。而且,寂清明之本质非凡俗生灵,其行为逻辑是否适用于下界人族观测标准还未可知。”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泉水,浇熄了扶砚心中那点因发现画本被珍藏而升起的微弱火花,“此等情感牵绊,于生灵而言,或可称之为‘缘分’、‘心动’,但于神明,尤其是需执掌规则、守护平衡之神而言,此类不受控的情感波动,易成执念,蒙蔽理智,干扰判断,乃至引发祸端。古籍记载中,因情入劫、道基崩毁者,不计其数。”

她看着扶砚若有所悟又有些迷茫的表情,最后总结道,如同下达神谕:

“此事,可列为‘待观察项’,无需过早定论,亦不必过度干预。专注你自身修行即可。”

“扶砚,明白了”,他低声道。

远在巡天司角落、正一边龇牙咧嘴地用神力逼出体内残余血毒,一边盘算着怎么讹司律长老一笔的寂清明,动作猛地一顿。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种混合着委屈、迷茫,以及一丝不甘的“伤心”情绪。

寂清明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玩味的眼睛微微眯起,神识瞬间跨越空间,遥遥“望”向浮黎境的方向。他甚至能隐约“看到”那小子强装镇定、却在无人处悄悄抿起嘴角的模样,以及……那位立于清辉之中、神情淡漠、仿佛万事不萦于心的神君身影。

一个念头,浮现在他心底:‘果然……是个冷冰冰的神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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