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目前而言,是值得信赖的同僚。”她没有因为他的试探而慌乱,也没有给予任何模糊的、可能引起误会的回应。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平日那种带着算计或戏谑的笑,而是一种释然、甚至带着点自嘲的笑。
“好了,典籍整理完了,我也该回去向司律长老报到了。”他伸了个懒腰,仿佛刚才那段深入的交谈从未发生,“清芜神使,多谢……‘解惑’。”
浮黎境的时光在修行与静谧中流淌。自那日静室谈话后,扶砚将心底那点莫名的失落与涩意悄悄压下,更加专注于神君安排的每一项修行。他知道,唯有变得更强,才能不辜负她的庇护与期望,也或许……才能在未来某一天,有能力去触碰那些此刻看来遥不可及的东西。
神君依旧清冷如昔,指导修行时言语简洁精准,不带丝毫冗余情感。但扶砚敏锐地察觉到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在他成功将一缕星辉之力凝练成细如发丝的剑意,并使其在空中稳定悬浮了足足三息之后,神君点评时,除了惯例的“尚可,灵力操控仍需精微”,似乎……多停留了那么一瞬的目光。
这变化细微得如同星辉掠过水面,难以捕捉,却真实地存在着。扶砚不敢确信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神君那被规则束缚的心,真的因为他的存在,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波动。那目光依旧平静,却仿佛穿透了他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看到了他内心深处因这点进步而涌起的、拼命压抑的欣喜。
然而,修行之路,从来忌讳冒进。
这一日,清芜恰好前往巡天司递送文书,并调取新的典籍。扶砚独自在溪边练习,许是近日的顺遂让他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骄躁,又或是内心深处那份“必须更快变强”的执念作祟,他看着神君留下的那三道蕴含无尽玄妙的剑意轨迹,心潮涌动。
“若是能更快掌握更强的力量……” 一个危险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他回想起之前无意间在神君静室某卷古籍瞥见过几句关于引动更庞大星辉、淬炼剑心的晦涩口诀,当时神君明令禁止他现阶段接触。但此刻,那份禁令在急于求成的心态下变得模糊。
他鬼使神差地,尝试按照那模糊记忆中的口诀,强行运转体内力量,意图引动更磅礴的星辉!
起初,力量似乎确实汹涌了一些,但很快,那远超他掌控极限的星辰之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原本平和的三光元炁与他的妖元瞬间失去平衡,彼此激烈冲突,气血随之疯狂逆流!
浮黎境静室内。
神君正处于沉寂中,但每日,她都会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神识,悄然萦绕在至理溪畔,关注他的修行。这或许最初是出于对万识卷承继者的责任,是对浮黎境唯一“变数”的监控。
然而,就在扶砚气血逆冲、口喷鲜血的瞬间,那缕神识剧烈地动荡起来!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溪边的青石。他眼前一黑,整个人蜷缩在地,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痛苦与骇然。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仿佛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以超越他认知的速度出现在他身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名为“惊怒”的情绪?
与此同时,巡天司内。
自那晚藏书阁深谈后,寂清明确实变得有些不同。他依旧会靠在卷宗堆上,但那双眼睛里的跳脱与戏谑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沉静,偶尔会望着某处出神,连小新都悄悄嘀咕:“寂大哥最近……好像没那么爱说话了,怪不习惯的。”
就在这略显沉闷的气氛中,正低头翻阅一枚古老拓片的寂清明猛地抬起了头!“不好!扶砚那小子……!”
坐在不远处整理文书清芜几乎同时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看到他骤变的脸色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惊急,心下一沉,立刻起身:“怎么了?”
“是扶砚!他那边出事了!气息混乱不堪,是功法反噬!” 寂清明语速极快,一把拉起清芜的手腕就往外冲,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快!回浮黎境!”
清芜被他拉着,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微凉和不容置疑的力道,没有挣扎,只是急切地问道:“严重吗?”
“很严重!搞不好会损伤根基!” 寂清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她任由他拉着,只在穿梭空间带来的眩晕间隙中急切追问:“你怎么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寂清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更紧地抿住,摇了摇头,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逐渐清晰的浮黎境入口。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眼前的景象让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扶砚脸色惨白如纸,唇边血迹刺目,周身气息混乱不堪,原本清朗的眉宇因痛苦而紧紧皱起。
她一手虚按在扶砚心口,精纯浩瀚的三光元炁如同温润的潮水,源源不断地涌入他体内,强行抚平那狂暴冲突的力量,梳理着逆乱的气血。神君的动作稳定而迅捷,不见丝毫慌乱,但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此刻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寒,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星辉都仿佛黯淡了几分。那不仅仅是出于责任的神力救治,更带着一种……近乎后怕的凛然。
看到寂清明和清芜赶来,神君的目光甚至没有偏移一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扶砚身上,只是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起,解答了清芜方才的疑惑,也点破了寂清明一直试图隐藏的秘密:“他能感知,是因为他与扶砚性命交修,同源共感。寂清明,并非寻常人修,而是寄宿于扶砚识海、与之共生的——万识卷之灵。”
“什么?!” 清芜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寂清明。无数过往的片段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他对扶砚修行精准到可怕的指点、他能轻易点破血藤王的弱点、他那远超常人的见识、以及他偶尔流露出的、与“人修”身份格格不入的深邃与神秘……原来如此!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片刻后,他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丝,松了口气,看向神君:“还好……您出手及时,狂暴的力量已经被压制住,逆流的气血也导正了,神魂震荡也稳定了下来。只是经脉有些受损,需要好生温养一段时间,根基……总算保住了。”
“清芜,去取‘续脉膏’与‘安魂香’来。”她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但那丝若有若无的寒意并未完全散去。
“是,神君!”清芜立刻从震惊中回过神,压下心中翻腾的巨浪,恭敬应声,匆匆离去准备药物。
原地只剩下神君与寂清明,以及昏迷的扶砚。
神君的目光重新落在寂清明身上,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你既与他同源共感,当知他心中执念。此次冒进,虽是咎由自取,但你平日‘指引’,是否也曾无形中助长了这份急于求成之心?”
寂清明沉默了片刻,没有辩解,只是坦然地迎上神君的目光:“是我疏忽了。日后,我会更注意引导的方式。”
寂清明不再多言,俯身将昏迷的扶砚小心架起,步履沉稳地走向他的小楼里,他将扶砚安置在榻上时,动作难得的细致。
清芜很快取来了药物,她正欲为扶砚上药,神君抬抬手止住了她,“本君亲自来。”
清芜微微一怔,随即默默将安魂香点上,神君坐在榻边,指尖蘸取了些许药膏,动作轻柔却精准地涂抹在扶砚因力量冲突而受损最严重的几处经脉节点上。她的手指冰凉,带着三光元炁特有的清冽气息,但落在扶砚滚烫的皮肤上时,那力道却控制得极好,仿佛怕再增添他一丝痛苦。
这并非一位高高在上的主神在履行责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抚慰。
就在这静谧的、只有药香与星辉流淌的时刻,神君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响起那日在神殿之中,自己面对三位主神,斩钉截铁说出的话语:
【“他的去处,该由我浮黎境来定!”】
那时的她,信念坚定,不容置疑。可此刻,看着榻上少年苍白脆弱的脸庞,感受着他经脉中残留的混乱与痛楚,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将他强留在浮黎境,究竟是庇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
药将尽,她正准备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榻上的扶砚似乎陷入了更深的不安梦境中,眉头紧锁,口中发出模糊而焦急的呓语:
“神君……别走……对不起……”
伴随着这声呓语,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竟无意识地抬起,在空中慌乱地抓了一下,恰好抓住了神君即将收回的衣袖,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依赖与恳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清芜屏住了呼吸。寂清明站在稍远处,目光锐利地捕捉着这一幕。
按照神君平日的性情,她会不动声色地拂开这不合规矩的牵扯,甚至可能会因这冒犯而微愠。
然而,她没有。神君的动作顿住了。她低头,看着那只紧紧抓着自己衣袖、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又看向扶砚即使在昏迷中依然写满不安与愧疚的脸。
那双冰封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融化了一角。
她没有立刻挣脱,也没有出言呵斥。在短暂的停顿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清芜几乎以为自己眼花的举动——她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覆在扶砚的手背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 “安抚” 的意味,然后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却又坚定地,从自己的衣袖上 剥离开来,再轻轻地、稳妥地放回了他身侧的锦被之中。
整个动作流畅而自然,没有嫌弃,没有冷漠,只有一种沉淀了万千岁月般的、沉默的包容。
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清冷孤高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柔和从未存在过。
寂清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直到神君的身影消失,他才缓缓将目光移回榻上的扶砚身上,眼神复杂难辨。那位三光化身的神君,似乎……也并非全然如她表现出的那般冰冷无情。只是她的“情”,深埋于责任与规则的重重坚冰之下,隐晦至极,难以察觉。寂清明轻轻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将所有纷乱的思绪压下。
神君为扶砚掖好被角,目光在他仍带着不安的睡颜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对侍立一旁的清芜道:“此处有本君即可。你先去将今日积压的公文处理了。”
“是。”清芜恭敬应下,与寂清明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一同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小楼,轻轻掩上门。
“你也看到了,”她轻声开口,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对身旁的寂清明诉说,“神君她……方才……”她不知该如何准确描述神君那瞬间的迟疑与轻柔,但那细微的变化,未能逃过她相伴千载的眼睛。
“嗯,看到了。”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洞悉的了然,“虽然就那么一下……但确实,不像平日里那位冰雕雪塑、规则至上的浮黎境主神。”他顿了顿,总结道,“她并非完全无情。”
“正是如此才更令人担心!寂清明,你可知晓,神君当年被赋予守护归墟、维系三光平衡之责时,天道规则便已‘斩断’了她可能影响绝对理智的‘情丝’!此乃她神格基石!若因扶砚而再生出情丝,哪怕只有一丝一缕,都是违逆天道,会引动何等可怕的天罚,我……我简直不敢想象!”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源于对失去神君的极致恐惧,任何可能危及神君的存在,都会让她如临大敌,哪怕这份危机,源于神君自身可能萌动的情感。
他上前一步,距离稍稍拉近,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我明白你的担忧。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能自乱阵脚。”他目光投向小楼,“神君之心,如万载寒冰,非一日之暖可化。她对扶砚,目前更多的,或许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责任’与‘因果’,混杂着……一丝对纯粹执着与依赖的本能触动,距离你我所担心的‘情丝’,还差得远。”他重新看向清芜,眼神认真:“你放心,我会找机会劝诫扶砚那小子。让他明白,他的依赖与靠近,若失了分寸,可能反会成为刺向神君的利刃。他会懂的。”他扯出一个不算灿烂、却足够可靠的微笑,“所以,清芜神使,暂且放宽心。神君那边,有你我看顾着,出不了大乱子。”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平日里没个正形的家伙,在关键时刻,竟能如此可靠。他并非只有油嘴滑舌和神秘莫测,他也有关切,有担当,甚至……懂得体贴她的焦虑。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低下头,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耳根微微发热,“有劳你了。”他语气不自觉地轻快了几分,带着他特有的、却不惹人厌烦的调侃: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稳住神君这边,我看好扶砚那小子。咱们里应外合,务必保住浮黎境的太平……”
这番话说得清芜忍不住莞尔,无奈地摇了摇头,方才的沉重气氛消散了大半。
“好了,我也该回去应付司律长老了。”寂清明伸了个懒腰,恢复了几分懒散,转身欲走,却又停下,回头看向清芜,眼神在星辉下显得格外明亮,“清芜神使,此处风大,也早些休息。”
清芜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才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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