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流淌,月华如水。
扶砚小心翼翼地将那盏硕大的兔子灯挪进小楼,动作笨拙却难掩欢喜。
神君静立溪畔,望着那团温暖的光晕和少年雀跃的身影,清冷的唇角无意识地牵起一弯极浅的弧度。
一直安静侍立在旁的清芜,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抹不同寻常的柔和。她微微睁大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神君……”她轻声开口,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试探,“您方才……是笑了吗?”
神君闻言,眸光微转,那点残留的暖意已尽数敛去,恢复成一贯的平静无波。
“看他为一件无用之物如此欢喜,倒也有趣。”
清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着扶砚在灯下忙碌的身影,也不禁莞尔:“是啊,这兔子灯……确实让他很开心。”
“或许……这浮黎境永恒的星辉之下,偶尔添置一两件这样的‘无用之物’,”她略微停顿,“也……不算太坏。”
扶砚终于将兔子灯安置妥当,心满意足地回过头,恰好撞上了神君望向他的目光。
神君看着他这副模样,缓缓说出了一句让扶砚和清芜都愣住的话:
“此灯甚大,几乎占了你大半地方。日后修行,需得小心,莫要……撞翻了它。”
扶砚:“……啊?”
清芜也怔住了,随即眼中涌上浓浓的笑意。
而在另一边,通往巡天司的路上,寂清明刚踏出浮黎境接引阵没多远,甚至还没来得及为自己那被“扣押”的兔子灯哀悼一番,两道熟悉的身影便一左一右,如同门神般出现在他身侧。
复弦面色沉稳,看不出情绪。云漪则是一贯的冷冽,只是那眼神里,分明写着“秋后算账”四个大字。
“寂察勘使,”云漪开口,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万字陈条,神君有令,需即刻动笔。司惩殿已备好静室与笔墨,请吧。”
寂清明眼珠一转,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试图蒙混过关:“哎呀,二位!你们看这天色已晚,这正是休憩安眠的好时辰!不如……容我先去跟司律长老报备一声今日‘公差’成果?他老人家看不到我回去,会担心的!我现在可是巡天司的重要骨干,不可或缺啊……”
“不必。”云漪早已看穿他的把戏,冷声截断,不留丝毫余地,“司律长老处,我自会派人知会。此刻,你的‘岗位’在司惩殿静室。” 她特意加重了“岗位”二字,提醒他莫忘身份。
“神君谕令,不得延误。”复弦言简意赅,直接断了他的后路。
于是,寂清明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这两位玄天神使“请”回了无间狱司惩殿的范围,被塞进了一间除了桌椅、笔墨和一摞空白玉简外别无他物的静室里。
云漪将一枚计时沙漏放在桌案上,沙子开始无声流淌。
“此沙漏流尽,便是一日。”她冷声道,“望寂察勘使文思泉涌,下笔有神。我与复弦,会轮流在此‘守护’,确保察勘使能……‘专心致志’。”
寂清明看着那堆得小山高的空白玉简,又看了看门口如同两尊冷面煞神的复弦和云漪,欲哭无泪。
他哀叹一声,认命地抓起笔,对着空白的玉简开始绞尽脑汁:
“论兔子灯对三界安定之潜在危害及应对策略……”
“浅析凡俗糕点中过量糖油对低阶修士道心之腐蚀性……”
“试述才子佳人情爱话本对神域基层工作者精神意志之软化影响……”
写到这里,他自己都觉得扯不下去了,笔尖一顿,发出痛苦的哀嚎:“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让我写这个,不如让我再去跟血藤王打一架!”
他刚哀叹完,就感到脖颈后传来一丝熟悉的寒意。
云漪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看来,寂察勘使是对神君的处罚心存不满?还是觉得……与我二人‘切磋’一番,更能激发文思?”
“写!我写!我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 寂清明一个激灵坐直,抓起笔埋头苦干,嘴里还小声嘟囔,“暴力!太暴力了!我要投诉司惩殿滥用职权,威胁同僚……”
“嗯?” 云漪指尖的刀气又凝实了几分。
寂清明立刻噤声,奋笔疾书,再不敢有多余的抱怨。
复弦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沉稳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
多日后,浮黎境内,扶砚正与清芜在演武场上进行日常的对练,剑光流转间,多了几分沉稳与对力量的精细掌控。
神君静坐于一旁的石凳上,并未如往常般闭目调息或翻阅古籍,而是手持一枚玉简,正是寂清明被罚写的那份“万字陈条”。
她阅读的速度不快,目光平静地扫过玉简上那些明显是胡编乱造、却又不得不绞尽脑汁写满的字句:“……故,兔子灯之危害,在于其形貌过于憨拙可爱,易使观者心生懈怠,忘却修行之艰辛,沉溺于虚幻之温暖,长此以往,道心蒙尘,于三界安定之大业有碍。应对之法:需以坚定意志抵御其惑,或……交由定力高深者(如神君)统一看管镇压……”
· “……凡俗糕点,糖油过量,食之虽得片刻欢愉,然易滋生惰性,削弱神使巡查之勤勉。更有甚者,若被妖邪利用,掺入惑心之物,后果不堪设想。应对之法:严格管控流入渠道,或……由意志坚定者(如属下)先行试吃检验……”
· “……才子佳人之话本,缠绵悱恻,易引动凡心,使基层神使耽于情爱幻想,荒废职守。应对之法:加强思想引导,倡导积极向上之奋斗精神,或……集中封存,由专人(如属下)深入研究其危害模式……”
看着这些为了凑字数而极尽夸张、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的“分析”和明显夹带私货的“应对策略”,神君那万年冰封的容颜上,依旧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然而,一直分神留意着神君的扶砚,却在一次收剑回身的间隙,注意到神君握着玉简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一分。她的眼底似乎也掠过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无奈的情绪?
他忍不住停下动作,好奇地凑了过去:“神君在看的……是寂清明写的那份陈条吗?” 他伸长脖子,试图看清玉简上的内容,“他肯定又在胡扯。”
神君抬眸,目光从玉简上移开,落在扶砚写满好奇的脸上,语气依旧平淡:“满纸荒唐,牵强附会,徒耗笔墨。”
虽是批评,但扶砚却从她的语调里听出了点别的意味:“神君,他肯定写的特别痛苦,我都能想象出他抓耳挠腮、被云漪姐姐盯着写字的样子了!”
“看来,罚他撰写此文,比直接让他去整理典籍,更令他……印象深刻。”
她的目光随即转向演武场,“你的剑,慢了。心绪浮动,便再练五十遍基础剑式。”
扶砚脸上的笑容一僵,哀嚎道:“啊?神君!我伤还没好全呢……”
“六十遍。”神君语气不容置疑。
扶砚立刻噤声,不敢再讨价还价,认命地举起剑,重新投入练习,只是嘴角还忍不住偷偷上扬。
神君并未在意两人的反应,目光在扶砚身上停留片刻,见他气息已比渡劫后平稳许多,便转向清芜,吩咐道:“去静室,将暗格中那长剑取来。”
“是。”清芜转身步入小楼深处。
不多时,她双手捧着一柄连鞘长剑走了回来。那剑鞘形制古朴,色泽深黯,表面没有任何繁复纹饰,唯有材质本身在月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如同星河流转般的微光。
神君从清芜手中接过长剑,“此剑,乃本君早年采集星陨铁,引浮黎境三光元炁洗炼而成。”她的声音清冷如故,却仿佛带着金石之韵,“虽非绝世神兵,但其性至纯至坚,内含三光本源之意,与你如今融合妖元与星辉的力量,或可相得益彰。”
她将长剑递出,动作流畅而自然:“今日便赠与你,算是……渡过雷劫,初踏妖神之境的贺礼。”
“神君……”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固执,“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为何一次次破例相护?
为何在他昏迷时亲自照料?
为何在他渡劫时稳他心神?
为何留下那盏无用的兔子灯?
为何……此刻,又赠他这柄显然并非凡品、与她渊源甚深的长剑?这些问题他思考过很多遍。
“本君说过,你是浮黎境的责任,是本君以神罚换下的因果。” 她依旧是那套理智到近乎无情说辞。
最终,他低下头,将万千心绪压回眼底最深处,只化作一句低哑的:
“扶砚……明白了。定不负神君……厚赐。”总有那么一天,他会变得足够强大,而非总是被她庇护在身后。到那时,或许……他会有勇气,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神君看着他接过长剑,目光在他坚定却难掩失落的眉眼间停留一瞬,并未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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