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迈步从头越

“啪——”、“让你这蹄子乱吠,若是姑娘有个好歹,你就是死千百回也不够赎罪!”

日暮西沉,船板上有风朔朔吹响,水随风动,帆布高扬,远处的青山似是餧饿了许久,倏忽间,便吞尽残阳。

彻凉的秋风从板缝钻进舱房,吹的人瑟瑟发冷。

隔着薄薄一层木板舱,啪啪地责打声伴随着委屈的呜咽此起彼伏。张嬷不断地叹着气,低啧道:“这才将将入秋,早晚间就这样冷,姐儿又落了水,要是生了急症可怎生是好。”

“莺衣——,数着掌十下就行了,让她先在外头跪着,你去问问邵翁,离此处最近的渡口多久能到。”张嬷掖着女子脖颈的被角,又用手腹贴上女子的额头,心中隐隐担忧。

他们一行自贝丘乘马车到商都用了近两个月,月初再从商都坐船一路北上,至今也走了一月有余,掐指算算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就有小半年,眼看着离奉元城越来越近,可衿姐儿却不慎落水。

“嬷嬷,邵翁说离这最近的渡口在蒲州,行一晚可至,不过,离奉元也不远了,不停船的话一晚一天便能至。”莺衣进到舱内,向张嬷告禀道。

“若是衿姐儿能尽快醒来,我又何必操心在哪停船,光是喂些驱寒的药也不知顶不顶用,合该请个郎中来给衿姐儿瞧瞧,如此也好对老爷夫人有个交代。”张嬷频繁皱起眉头,她一时也拿不准主意。

莺衣抱了几只汤婆子,一个个地塞进被中,水上寒凉,夜间更胜,有这几只汤婆子,也能让姑娘暖和些。

此刻姑娘阖着双眸长睫轻垂,乌黑如缎的长发披散在肩,随着呼吸轻微起伏。莺衣点燃了油灯,暖光映在姑娘的脸上,像镀了一层柔柔的光晕,美得不真切。

张嬷和莺衣见她面色润泽,似是睡着,也稍稍宽了心。

一年前老爷升了京官,本应一家四口同去奉元,可临行前姑娘却起了风疹。老爷赶着赴任,公子去国子监耽误不得,新的府邸又亟需夫人打理,故而老爷夫人未能带姑娘同行。

夫人临行前千叮万嘱地把姑娘交在她手里,等姑娘的风疹好全了,又快入了冬,这一拖就拖到翻年的仲月末才启程,临行前老夫人亦是嘱咐她务必要护着衿姐儿的平安。张嬷一路上照顾的是尽心尽力,眼看着就要进奉元了,却不想会遇上这一遭!

樯橹拍水砰宕,只听外面水手传呼扶舵,忽然船舱一个左右踉跄,漼予衿的身子朝舱板倾斜,后脑勺磕到床栏旁,她猛地转醒过来。

四周昏黄,被中闷热似六月暑天,她抽出手抚了颈上热热的湿意,迷茫的睁开眼,脑海里还是喝下那盏秋露白后肝肠寸断的画面,是卢音用力按住她时青凸的额角和抿着的薄唇,还有最后看到的无字坟茔……

她这是在哪儿,难道卢音喂她的那盏酒并非毒酒?方才脑海里的画面是个梦吗?

她抬起脖颈,正式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入目是间半新不旧的船舱,舱中油灯摇曳,陈设简朴,靠近窗棂的矮桌上有位仆妇正打着盹,矮桌的另一侧放着一个箱笼和两只盆栽。

她看不清仆妇的模样,但隐隐感觉有些熟悉。若她饮下的不是毒酒,那她房中的莺衣、玉袖呢?还有她为何会在船上?她尝试着开口喊到:“咳……,来人——”

张嬷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不迭地举着油灯走到衿姐儿跟前:“姐儿可算是醒了,身子感觉如何?”

漼予衿不由的睁大眼,还未等她反应,张嬷的手便覆在了她的额头。

“真是万幸,还好发了汗,姐儿先稍坐,我去喊了莺衣来。”张嬷一边说着一边拿了引枕让她靠住。

漼予衿瞧着张嬷嬷样子像是年轻了许多,鬓角乌黑,眼神清亮,容长的面庞上也只有额间两条细纹显出操劳,恍然间她以为这是多年前,是嬷嬷护她去奉元的路上。

可张嬷嬷早在两年前就回到商都的庄子上荣养了,怎的会与她一起出现在此处?难不成卢音没有毒死她,而是把她送到了商都?

“嬷嬷,我外祖母的身体可还好吗?”她按下心中的惊疑向张嬷嬷探问道。

“老夫人身子康健着呢,姐儿不是上月前才见过,走的时候还与老夫人好是一番难舍,姐儿可是又想老夫人了?”张嬷嬷给她捧了盏蜜茶。

不对……,她外祖母早在她出嫁那年就过世了,难不成此时此刻她真是在去奉元的路上?

漼予衿不禁发懵。

莫非她这是……?

漼予衿心擂如鼓,她连忙掀开绒被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和腿,又抚上自己的脸颊,再捏了捏自己的肩膀,百骸舒畅,肌肤也更加紧致柔嫩。身体里流淌着汩汩暖意,这感觉,已多年不曾有过!

张嬷望着举止异常的姑娘一时间也愣了神,瞧着姑娘的脸色像是受了惊,这也难怪,谁让雪儿这丫头总是一惊一乍的,要不姑娘也不会被吓得跌了船。

真是天可怜见,幸好衿姐儿福大命大,若真有个好歹,别说是她们这些在跟前服侍的,就是这一船的人怕是都要给衿姐儿赔命。

“吱呀——”,莺衣提着食盒推门进来。

漼予衿和张嬷一齐回过神。

糟糕,她刚才的模样略显癫狂,与她平时大相径庭,也不知是否吓到了张嬷嬷?她赶忙下床趿了鞋快步走到矮桌前坐定,张嬷也慌忙去箱笼找了一件外裳给她披上。

莺衣摆好了饭食,颇觉气氛有些微妙,她看了看姑娘又看了看张嬷,兀自道:“姑娘白日里只在辰时用了两块糕饼,午时又落了水,这热热的鱼粥暖胃正好,姑娘多用些吧。”

漼予衿嘴唇翕张,她不由打量起莺衣,圆圆的脸上双眼狭长,鼻梁小巧,唇边一枚小痣添出笑意,让人心生好感。此时的莺衣,还没被卢家苛冗的规矩所束缚,还是灵动天真的模样。

两碗鱼粥入腹,确如莺衣所说,她此刻腹中暖暖,四肢畅快,感觉身体顿时有了气力。张嬷嬷见她餍足,索性就问她道:“晌午衿姐儿可是被吓住了?雪儿这丫头没规矩,年纪也小,她见的说的姐儿可千万别记心上,也万不可学给旁人听,以免招来祸事。”

崔予衿闻言不禁心中纳罕,上一世她去奉元并不曾落水,雪儿……?她记得雪儿是阿兄在西市人贩子手里救下的孤儿,那时雪儿看起来还不到六岁,如今算算,也不过十岁。

“嬷嬷放心,我什么也不记得。”她稳了稳心神,应声道。

“莺衣,雪儿是不是还在外面?你去叫她起来回去罢,别跪出病来再给姑娘添了晦气。”张嬷嬷沉声吩咐道。

雪儿的名字还是她起的,那时她瞧雪儿生的圆圆一团玉雪可爱,便起了雪儿这个名字。从那时起雪儿便养在她的院中,她也只当多了个玩伴。雪儿的性子一直怯懦怕人,而她又怎会被雪儿吓住?

今日她究竟为何落水,她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张嬷嬷的话令她颇觉此事蹊跷。

参回斗转,一轮银月在水面荡开,细碎的波光接连无垠,沉水如幕,远处的渔火似繁星点点,一时间天水交映,分不清在天还是在水。

船只缓缓而行,靠近船尾的甲板上跪着一位年幼少女,少女的嘴角渗出了血,白皙的脸上指印交叠,显然是挨了罚。

莺衣看着眼前小小一团蜷扶的身影,微叹道:快起来吧,姑娘已经醒了,前舱的小间里给你留了饭,你吃罢便回去歇着,这几天也先别往姑娘跟前去。”

雪儿踉跄着起身,跪麻的腿虚脱无力,一个不稳快要跌倒,莺衣立刻扶住了她,“多谢莺衣姐姐。”

“你不必谢我,这回可得记住,若是再有人问起,你可一个字都不许说了。”莺衣扶着雪儿慢慢起来。

只见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倚在一起,朝着前舱的方向缓缓移去。

漼予衿躺在床上细细思量,她一下想到雪儿一下又想到兄长,甚至还想到了卢音,前世她死前看到的那两封信究竟是不是真的?卢音又为何要置她一个深宅妇人于死地?

她不明白要了她的命卢音会得到什么好处,也不知卢音嘴里说的那些话有几分真假……

“幼学之年、”“布棋路数”、“兄长”、“碧蝉菊”、“父亲”……

是棋盘?!卢音是为了引她拿出棋盘!那封贝丘的信似乎也不对!

可是为何?那张棋盘并不名贵,究竟是什么让五年来待她如珍的卢音亲手把她毒死!

漼予衿心间一阵钝痛,眼眶猩红。

“姑娘?”莺衣指尖微湿,掖被角的手不由一滞。

漼予衿在黑暗中轻吸一口气,瓮声道:“我没事。”

“姑娘可是在想白天的事?若是心里难受我便陪着姑娘说说话。”莺衣吹亮了火折子,点燃旁边高几上的油盏。

“那你说说,白日里我是如何落水的?”漼予衿顺势问道。

“雪儿说,她看到水里有人扒咱们的船,她正要叫人时又看见那人突然沉下水,似乎还有血。她一害怕就喊了起来,姑娘恰好离得不远,她这一喊姑娘就跌下了船。”

“那又是谁把我救上来的?”漼予衿又问道。

“就是这里奇怪,张嬷嬷领了邵翁的孙女准备下水,刚过去就看到姑娘在甲板上躺着,也不知是谁救的姑娘。”

“雪儿可有看见我是如何上来的?”

“嬷嬷审了,雪儿非说是那个扒船的人救的姑娘,被嬷嬷好一顿罚,就连我也险些挨了打,那马婆子一个巴掌就把雪儿给扇倒了,看着都要吓死了!”莺衣说着不禁打了个冷颤。

“难怪嬷嬷那样叮嘱我,这件事可千万不能传出去。”漼予衿沉思道。

“知晓内情的都被嬷嬷封了口,对外只说是雪儿贪玩不小心跌了水,姑娘不如多想些开心的事,听邵翁说,奉元城有家羊肉汤饼味道很是不错,眼看就快到了,不如进城的时候我着人买给姑娘尝尝?”

“你这鬼灵精,是你想尝尝吧?等进城那天,把你爱吃的都买了来,罚你只许看着不许吃。”漼予衿收住眼泪,不禁莞尔。

“姑娘!”莺衣佯嗔。

“好莺衣,快去歇了吧,不必守我了。”漼予衿拍了拍莺衣。

莺衣等她睡熟后,吹熄了油盏,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他的暗卫

窃玉

钱充好了,几点开播?

秋燥

天才双宝的恶毒小姨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执手相逢
连载中芥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