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却头一回醒得这么早，窗户外清澈的晨光如泉水一样汩汩流进来，可以听见邻居家夫妇又在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他对着镜子洗漱，镜子里的男生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白皙的脸上一双眼尾向上挑的眸子满是困倦。
“却儿，你今天醒的好早啊……”
柳婷的面容清癯，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边扶了扶助听器边说：“我也才刚醒呢，这就给你去做饭……”
“不用了。”方却洗漱完，拿了瓶矿泉水往嘴里灌，“我出去买包子。”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王姨早餐店挤满了人，桌椅摆在街道边上，来买早餐的都是一群穿着白色校服的学生和一些上班族。
店里面一个坐着轮椅的小女孩绑着三股辫，看见什么人似的眯起眼睛招手：“方却哥哥！”
这女孩是王姨的女儿叫吴恙，以前王姨和柳婷是同事的时候她经常来他们家玩，后来因为变故吴恙失去了双腿，王姨也离婚了，辞去工作开了一家早餐店。
方却也对吴恙招手，对忙里忙外的王姨说：“一个菜包。”
王姨看上去五六十岁，眼尾有很深的皱纹，但实际上她只有三十七。她笑没了眼睛把包子递给方却：“哎哟小却呀，好久没看见你来我们这买早餐啦，快去上学吧！”
方却低着头给钱，忽然前面被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子挡住，他沿着校服向上看去，看见了温丛深清晰的下颌线。
“你怎么在这里？”方却几乎是脱口而出，人家买早餐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说完他便抿了抿嘴。
温丛深手里提了两个包子和一个茶叶蛋，垂眸看了眼方却：“我每天都来这买早餐，倒是第一次看见你。”
“昨晚睡多了，醒得早。”方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急着解释，手指在兜里胡乱划着手机屏幕，碰到一张折起来的纸。
昨天他是吃了这姓温的给他下的蛊药吧，那么听话地录了十分钟的语音，还把一篇范文背下来了！
真是……太不爽了。
方却舔了舔虎牙，把那张纸展开来对温丛深说：“既然你听我读了一遍，这张纸就不需要了吧？”
“邹莹要收上去……”温丛深平静地回答到一半，眼前的人就把这张纸撕碎了。
“……”
“啊？你怎么不早说，那怎么办呢？”方却笑得阴险，语气做作又无耻，他半抬着眼睛，把碎纸片揉成一团：“没办法了，你只好再写一张呗……”
温丛深一脸“你戏好多”，没理他转身走了。
英语课。
邹莹扩音器嗡嗡响：“罚抄都交一下啊，来划名字。”
班里睡觉的同学一下子坐了起来，接着爆发出一阵哀嚎。
有人举手：“老师我要举报——贺影没交默写！”
贺影“卧槽”一声，一张脸埋在桌子里，化作一具尸体喃喃：“ 钱朗x你祖宗十八代。”
邹莹拍了拍桌子让大家安静：“不用举报，谁交了谁没交我这里都有名字——是吧岑菲菲？”
岑菲菲脑袋躲在一垒书后面翻了个白眼。
“不过这次值得表扬的是，方却同学开学以来唯一一次交了默写，并且勇于面对零分的成绩。”
方却：“……”
邹莹看向装死的方却，语调一扬：“那么相应的，你的罚抄可以交了吧？”
“老师，他会背了。”
方却微微一惊，偏过头去看说话的人，正是他的同桌。
邹莹笑了：“真的吗，方却你可以呀，来来来给大家背一下。”
下面顿时议论纷纷。
“哇靠，这方却也会背英语作文？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贺影心有余悸，但也不忘凑热闹：“那是，只要咱们方哥想干，没有什么事干不成的。”
李小言点头：“比如说收买学霸。”
岑菲菲白他一眼：“我的温哥哥才不会被收买呢。”
前排钱朗说：“得了吧他会背也就那样，老师你还是让他罚抄吧。”
邹莹厉声道：“方却，上来背书，背完了就不用交罚抄了。”
方却慢慢悠悠地晃上讲台。
阳光从窗帘射进，照在少年人单薄清瘦的身子上，稍低而清冽的声线像三月微醺的柳絮，却是随着七月聒噪的蝉鸣，融化在了蒸腾的暑气里。
有的发音不准，有时他静静地停顿着，百无聊赖地用双手支着讲台，掀起眼皮回忆，然后再稍稍颔首，不经意地瞥见后排那个座位坐得笔直的人。
那人目光并不躲闪，但也不带热情的笑意，只是敛着冬天般寒气的眸子，睫毛像一层保护雪水的薄冰。
最后由邹莹带头，全班人稀稀拉拉地鼓掌。
课间。
“可以啊，庆祝一下我们方哥破纪录，高中以来第一次背出了英语作文！”贺影把范文纸折成飞机到处乱飞。
方却脸庞少有的燥热，他说不出这是什么心情，好像比打赢了架还要顺畅一些。
方却指了指手机：“徐闻强今晚约架，便利店边上。”
贺影看着被他拿得很低的手机，眉头皱成一团：“我看你这也不是什么约架啊，这谁啊，这么晚给你发这么多语音……？”
方却一收手，警觉地斜眼瞥了瞥一旁的温丛深，还好，应该没听见。
他局促地退出那个聊天框，点开徐闻强短信发来的消息，试图转移话题：“今天周五，会有很多作业，你能来吗？”
“来来来，作业算什么。”贺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一脸贱笑：“不是，你紧张什么，我更想知道是谁了！你不会谈了吧……”
“？？？”方却一脚踹过去，语气有些愤怒：“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龌龊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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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的傍晚。
学校门口的便利店坐满了人，其中方却正架着脚玩手机等人。
有的学生是来便利店写作业等家长的，看见方却说：“挖去，你看那个男生的头发后面，竟然染了白色！”
“他还没穿校服诶，是我们学校的吗？不过还挺帅的。”
“我们还是换家店吧，待会儿别让我妈看见了，又要给我唠叨一晚上不良少年的危害。”
不良少年正接着贺影的电话，抬起眼睛看见收银台前鬼鬼祟祟的人。
方却有点脸盲，不过这次他还是认出了那个人是谁——徐闻强上个学期收的小弟，现在好像和他同班的钱朗。
只见钱朗弯着腰，校服下面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带着蓝牙耳机在和谁通话。
“徐哥，我马上成功了，你还有多久？”钱朗小声地捂住耳机，眼神躲闪地看了看柜台睡着了的大爷。
方却唇间泄出一声嗤笑，他不屑地想，什么“看不惯不良少年”，你们这偷鸡摸狗的不也正义不倒哪里去？
“看见了为什么不去制止？”
熟悉的声音从方却耳畔上方响起，他愣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见温丛深垂眸平淡地看他。
“省省吧，他待会儿还要和我打架。”方却食指和大拇指拿起冰可乐晃了晃，有点像在酒吧里晃酒杯。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别人偷东西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在他的善恶观里，这种盗窃的行为好像并不归属于邪恶，他本能地觉得这种行为很正常，只要不波及他的个人利益。
温丛深挑了挑眉，把黑色的书包放在了方却边上，转身朝着柜台走去。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钱朗捂着肚子叫，由于不敢惊醒老板，声音也没多大。
温丛深开门见山：“把偷的东西拿出来。”
钱朗不承认：“你别污蔑人啊，我我我只是肚子疼，没偷东西！”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去。
徐闻强从人群里挤出来：“又是你！！你动我小弟干什么啊？！”
徐闻强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一把将温丛深推开，温丛深一个踉跄，站稳后他敲了敲柜台：“大爷，有人偷东西。”
说完，温丛深拎起钱朗的领子，一手去抓他手里藏着的东西，竟然是一瓶酒。
“诶这人是高几的啊，丢人都丢到外面去了。”
“啧啧啧，不敢看，录个视频挂他。”
“哇，那是温丛深吗？好帅啊！！”
“他就是那个年级第一啊，我还以为他长得文文弱弱那种嘞，没想到还挺厉害！”
趁着那大爷拿着扫帚就要过来追杀钱朗，徐闻强一拳又要挥过来，温丛深稍稍欠身再向外一肘击，打的他哇哇大叫跪在地上。
“好！！”众人鼓掌。
“好什么好，快滚回家去！！”谢国平一出场，吓得逗留的学生们都灰溜溜跑走了。
谢国平一边叹气一边扶额，还不忘拿出手机对准温丛深和钱朗他们拍一张：“偷东西是吧？钱朗？”
钱朗面色铁青地低头站着，徐闻强爬了起来，开口想要辩解。
“干得漂亮，温丛深。”谢国平摸着手表，拍了拍温丛深的肩膀：“我们就是要及时制止这种恶劣的行为，不过以后还是先通知学校再动手……”他顿了顿，摇了摇头看着钱朗和徐闻强：“你们两个………先给大爷道歉，再跟我去教务处。”
贺影去换了身衣服姗姗来迟，看见便利店围满了人，迷惑地抓了抓脑袋：“发生了什么……”
他看见玻璃里坐着喝可乐的方却臭着脸，又看见温丛深没什么表情地来到方却旁边拿包。
贺影：“我约架的人呢？”
温丛深：“被带走了。”
贺影：“被谁？”
温丛深：“谢国平。”
贺影：“你抓到他们偷东西？”
温丛深：“还打了他们一顿。”
贺影竖起大拇指：“可以啊可以啊，学霸，自从遇见了你之后，我们的敌人就阵亡了好几回！！”
方却围观全程，板着脸没说话，指尖的冰水从可乐瓶身留下，已经在桌子上积了一小滩水。
他用余光看着要被拿走的黑色书包，忽然伸手扯住了书包带子，冰冷的指尖遽然与另一只手相触。
温丛深垂着头等他开口。
方却抬起来的眼睛里暗着光，藏了些许怒火和一丝嘲讽：“你很喜欢抢我事干是吗？”
“你是出于好胜心。”温丛深放下手沉声说：“而我是出于正义。”
“…………”
方却嗤笑：“那上次呢？上次在器材室你也是出于正义吗？”
温丛深撒谎毫无破绽：“上次是徐闻强先动的手。”
方却不解：“偷东西怎么了，偷东西就算不正义了吗，我哥还把我打工赚来的钱全偷走了，我爸妈都没打他骂他啊……”
“别说话。”忽然，一只手覆上方却的嘴唇，温热而干燥的触感。
贺影去买东西了，没听见方却刚刚说的话，但是后面几句声音有点大，周围有的人转过头看他。
方却放下可乐罐子，看着捂着他嘴巴的手，更加不解了，眉头一蹙，用他那虎牙狠狠地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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