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吾迟到了。
这件事实在太寻常了，在等待的过程里，你同太宰谈起了发生在商业街的短暂战斗。
那是太宰的部下与新近出现的不知名组织的短兵相接，最终以敌方丢下一名俘虏逃之夭夭为结束。
“啧，本以为是何等了不起的猛士，心想这一回一定能够无比壮烈地战死沙场吧！”太宰趴在吧台上，伸手按着冰球，不甘心地撅起了嘴，“带着部下埋伏在一旁的时候，我可是紧张得连心脏都在怦怦直跳哦，结果——”
你望着他，等待着他说下去。
“就只是十几个连五元硬币都不如的家伙啦，稍微像点样子的，也就是带了机枪的装甲车和手提式榴弹炮而已。”太宰发出一声失望透顶的叹息，“真是的，人家一开始还满心期待的说。”
你摸了摸他的头表示安慰，他蹭了蹭你的掌心，毛茸茸的黑发弄得你的掌心微微发痒。
你和他都没有把这第一万零一次的自/杀失败放在心上。他侧过脸，头枕在手臂上，鸢眸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问起了你今日的工作:“快讲讲嘛，我超想知道的！”
你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说的，但太宰看起来十分期待，你便认真回忆了一番，开口道:“早上巡逻的时候被店铺的老板拉过去了，说是店里有鬼怪作祟。”
“哇哦！”太宰一下子来了兴趣，迅速坐直了身体，交握着双手放在胸前，激动地问，“真的吗真的吗？鬼怪耶~果然，还是织田作的工作最有趣~！”
“夜晚的时候，屋子里总会有各种奇怪的响动，物品明明摆放好了，却会莫名其妙的移位，”你平淡地描述着，“睡梦中还会被幽怨的声音吵醒——”
“太棒了！所以织田作就像阴阳师一样，一番激战后抓到鬼了吗？”太宰像小孩子一样挥舞着手臂，脸颊都微微泛红了。
“应该是店里进了老鼠，或者野猫之类的小动物吧。”安吾的声音从楼道传来，夹着挎包的情报员扶了扶眼镜，谨慎地步下了台阶。
“哎——安吾你可真没劲儿呀。”太宰摇晃着手指，拖长了声音，笑嘻嘻地埋怨道，“这么好玩的事，被你这么一讲，就一点儿意思都没啦！”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安吾在你身边坐下来，把挎包放在桌子上，“毕竟刚从东京出差回来，我整个人都像是废旧报纸一样皱巴巴的了。现在只想好好喝上一杯，然后舒服地躺进被窝里睡上一觉——啊，谢谢。”他对着在听到他声音时就开始为他调制酒水的酒保道谢。
“出差啊，真好呀，我也想出差。能不用工作，痛痛快快地玩上几天，简直是赚到啦。”太宰撑着脸颊，发出了羡慕的长叹。
安吾向他投以“你在开什么玩笑”的眼神:“那可不是去玩儿啊，是正正经经的工作来着。当天往返于东京和横滨之间，如今也就剩下半口气了吧。”
“那安吾是去做什么工作了？”你问道，并不是打探，只是随便找个话题打发时间罢了。
安吾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回答道:“钓鱼。”
“收获怎么样？”太宰从你的右侧靠了过来，他的面前摆着三个空空如也的蟹肉罐头，还在挥手示意再来一个。你抓住他的手，轻微地皱了一下眉，他不开心地咕哝了一声。
你不为所动。他总是像小孩一样，不喜欢的食物碰都不碰，喜欢吃的却吃个没完，完全不考虑自己的身体。
有一晚他吃大餐吃得心满意足，却半夜里因肠胃受寒而痛得厉害。如果不是你习惯性地去查看他的房间——毕竟他还有失眠的毛病——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他伪装得很好，除了脸色有些苍白，说起话来若无其事，甚至还能冲你微笑，那笑容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只是你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罢了。
太宰这家伙，在对待他自己这方面完全不上心。作为友人，你难免会感到心疼和些微的气愤，又有着浓重的无力感。
你、太宰、安吾，是身份上天差地别的三个人。之所以能够成为朋友，只是因为你们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那就是不去探究彼此的内心，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一直以来，你都是如此，站在离太宰几步之遥的地方，凝视着置身于黑暗和孤独之中、无声哭泣着的太宰，回应着他每一次呼喊。
然而，偶尔，偶尔你也会有一种冲动，想要将他粗暴地从那片旷野中拖出来，又或是在他任性妄为时给他一拳，将他揍醒。
但也只是短暂的冲动而已。
那是太宰用以保护自己的脆弱的壳，是这个胆小鬼想离开却又害怕离开的地方。蛮横地打破是不行的，只会使他受伤——虽然他一定会假装无所谓地勇猛反击，又或是干脆痛快地一举袒露所有被他自己厌弃的本质，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一定会使太宰感到痛苦和恐惧。
你不希望这样。
你想长久地陪伴在他身边，等待着，等待着他终于积攒起足够的勇气，打开那层壳的那一天。
你如此热诚地期待着。
“……安吾，你是几点钟结束交易的？”你发散的思绪收回来时，听见太宰如此发问。
“八点，一结束我就立刻坐飞机赶回来了，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简直就像被猎犬追逐的兔子一样。”安吾已经把挎包打开了，里面是手/枪、折伞之类的常备物品——
以及被香烟、折伞压在下面的，用报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
盒子里装着安吾买下来的古董表。
太宰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微妙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哦呀，那可真是累得不轻呢。”他轻轻地说。
又随意地聊了一阵子后，安吾就起身告辞了。
你喊住他，问道:“周末……一起去海边休假吧？”
这是你们三个的约定，不知为什么在此时被你脱口而出。
“我没问题哦。”太宰在你身后轻快地道，“和织田作约会的话，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安吾沉默了一瞬，认真道:“啊，我也没问题。”
酒吧里某种沉重的、凝滞的气氛重新流动起来。太宰提议你们三个一起拍一张合照，而正巧，安吾随身带了一台老旧的相机。
你坐在高脚凳子上，安吾站在了你的左边，扶着眼镜，一手按住了你的肩膀。太宰玩闹式地摆了一个自认为酷炫的姿势，从右侧亲昵地箍住了你的手臂。
在相片里，你们显得如此亲密无间。
此时，安吾22岁，太宰18岁，你……23岁。
第二日一早，首领召见了你。
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毕竟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底层人员而已，按道理来讲，首领理应连你的存在都不知晓才对。
你咬着自制三明治，含含糊糊地向提醒你赶紧出发的上司道谢，从衣架上扯下风衣外套，匆匆忙忙地去了车库。
一路上疾驰的同时，你也在思索着首领召见你的原因——难道是你“不杀人的黑手党”的名声终于传到了首领耳里，首领在干掉你这个薪水小偷之前由于太宰的缘故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吗？
你难得地感到了些许紧张。
而后，你从首领那里领取了一个任务——找到失踪的坂口安吾。
□□的首席情报员。
你的朋友。
你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而你向来寡淡的表情帮了大忙，使你内心的震动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为什么这种重要的任务会交托给你——一个连“打枪揍人和恐吓”都做不来的底层人员？安吾这只华丽的匣子里装了多少名贵的珠宝，光是想想都令人胆战心惊吧。
这是再郑重对待都不为过的，针对港口黑手党的恶意行动。
首领却指派了你这样的无名小卒来处理，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然而，你不能拒绝，也不想拒绝。安吾是你弥足珍贵的友人，你只想尽快找到或许身处险境的他，将他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面对这种消息也毫不动容吗？织田君可真是镇定自若啊，哎呀，一下子放心多了~”首领笑吟吟地说着，十指交叉地抵在下巴处，轻飘飘的视线似乎是不经意地落在你身上。
你沉默地凝视着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板——据说是无论怎样奔跑都不会发出声音的高档货，以你的工资就是再干十年也买不起吧？
首领不以为忤，开玩笑般轻松自然地将“银之神谕”——能够以此号令港口黑手党除首领外全体成员的信物——交给了你。
“拿着它的话，就算是干部也可以用下巴命令他们啦。说起来，织田君和身为干部的太宰君是相当要好的朋友吧？真令人羡慕啊，这就是所谓超越地位的友谊吧。”首领若无其事地说着，带着一种奇妙的微笑，“织田君，如果遇到困难的话，尽可以向太宰君寻求帮助的哦。”
“我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你平静地说道。
这并非说谎。
你绝不想将太宰也拖入到这个已成形的漩涡里来，尽管当事人知道的话，一定会兴高采烈地主动往里面跳，但能迟一天是一天吧。
“太宰君可不是浪得虚名哦，虽然年幼，却已经有了匹配地位的手腕和气度了。”首领满含兴味地说着，那双紫红色眼眸笔直地注视着你，仿佛将某种力量——某种看不见却的确存在的压力加注在你身上，“再锻炼个四五年的话，说不定能轻而易举地取走我的性命，毫不留情地将我赶下首领之位呢。”
虽然是说笑，但话语里或许包含了些许真意吧。如果从来没有过设想的话，是无法说出这种话来的。
寒意像蛇一样从脊背上窜了过去。
即使大声辩解太宰根本没有这种念头也没用了，“开玩笑的哦~”首领一定会如此笑着回应你吧。
你仅仅是绷紧了下颚，转身离开了。
在打开门的时候，首领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织田君，那两把枪保养得相当不错哩——听说你从没用它们杀过人？”
“啊，是这样的。”你用平板毫无波澜的声音回答。
“唔，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能说说为什么吗？”
你没转过身，一直背对着首领，此时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手指，直率地道:“抱歉，我不想说。”
虽然只是片刻的交谈，但你莫名确信首领不会因此而处罚你。
事实也是如此，首领只是吃惊似的发出“唔”的一声，愉快地笑了。
那或许是，棋手看见棋局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时，胜券在握又志得意满的笑声吧。
清理了一遍mimic事件的来龙去脉，发现一切在龙头战争时期就已经开始了。
所谓发生就注定了结局，大概就是如此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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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被首领召见的织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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