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寒夜,鹅毛大的飞雪在沉寂的街巷上方簌簌飘落。
行军踏地的声响卷着那风雪,直直刮过还在外行走的人耳,怵得慌。
眼边的巷口前匆忙跑进三名收摊晚了的小贩,几人拎着歪七扭八的包袱,低声交流着。
“这样的阵势,怕是又有一段时日吃不上饭了。”
“可不是吗,外面不太平,里面又不安生。上回不知道是谁,非要搞什么起义,鸡犬不宁的,到最后还不是给割了脑袋,现在还挂在那吹呢。”其中一裹着蓝白头巾的人说道:“弄得我家吃不上饭,就差去啃树皮垫肚了。”
三人中最为高大的一人哼了哼气,皱起的胡子抖了又抖:“他奶奶的,这些人眼中哪里还有我们这群老百姓?如此不如咱也跟着去干,好歹能吃上饭!总比被外头那些食人鬼吃了强!”
带着抱怨的几道声音倏地在某人僵直着身子不动时戛然而止。
“怎的了?”另外两人问道。
僵着的那人颔首觑了觑眼,领着那两人的目光向下。
虞之微冷不丁地抬了抬眼皮,深黑的瞳仁泛着幽暗的光,可他们没人看得清也没人想看清。
昏黑巷中,他们这才发现了地上的“冷尸”。
僵着身子的人很快抬起自己的脚往一边挪去,三人齐齐站在一旁,眼对眼地沉默着。
虞之微稍稍动了动麻木冷硬的手指,脑子里雾蒙蒙的,整个人像是块冰雕,一块鼻口处能冒着白气的冰雕。
巷子漆黑,三人又光顾着说话,自然没注意到被裹在一卷烂草席里的人。
他们见怪不怪,又都是成年男子,见此只是低头沉默片刻,旋即噤了声疾步离开。
虞之微低垂着眼,眼前视线已被鼻息间的水雾遮掩,又湿又冷,她艰难地扯了扯唇。
早在几个时辰前,她便被人从那囚了她将近两个月的黑屋中拖了出来。彼时她已变得骨瘦如柴,肤色也白的似鬼,好在是冬日,身上就算脏污却也没什么太大的异味,只是到底行动受限,早已不复当初那般洁净。
这模样唬了一遭来拖她的小厮。
原是来了两个人的,可见她当时那副模样,两人便猜起拳来,谁输了谁去拖她。
虞之微那时很想去咬烂他们的手,想大肆发疯,可身体已达极限,就是藏在墙洞里的老鼠出来咬她,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烂肉被吃得一干二净。
再是底下嫩血嫩肉。
不过她也没想到自己竟就这样被扔了出去。
一卷破草席,竹席上透着一股干冷的臭味,上面还有几个被老鼠啃啮过的咬洞。
就是这样一卷破草席,决定了她的死法。
草席前头粘着一团乌糟糟的脏发,尾则露着一双红得发黑的赤脚。
她迎面躺在地上。
毫无任何体面。
冰冷的躯壳下是以一颗充满怨气的心脏在支撑着她活着。
囚她的是冯府二姑娘冯湫,二人之前便有矛盾,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胆子,竟敢绑她。
可悲就可悲在,居然没有人发现她失踪了。
原是带着满满求生意志的虞之微,脑中不断刻画那两名小厮的面容,生怕自己忘了,可在她被冻晕后醒来的那一瞬间,眼中求生意愿荡然无存。
因为濒死前脑中涌现出的大量记忆令她觉得荒唐无比。
熟悉却又陌生。
如同陡然泄洪的坝地般在她脑中横冲直撞。
等她完全接受这些记忆,她就变成了一只在案板上且脑袋已经被木槌狠狠敲击过的鲜鱼。
她是异世之人。
年幼且带有心脏病的虞之微记事起就在福利院里长大了。
在这活了这么些年,偏偏快死了才告诉她她其实是穿越来的!
老天到底想做什么?!
穿越到这副身体之前,她恰巧满十八岁,也正好拿到了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可她却死了。
死于心脏病发作,未及时吃药而一命呜呼。
原身八岁时被人蓄意推下池塘,磕了头,溺死于淤泥浊水之中。而恰巧此时,虞之微附到了她的身上。
同名同姓,虽不同命,但也算同病相怜。
都是不受人待见的。
可惜虞之微失了记忆,同原身的记忆混淆起来,竟真真认为自己只是个八岁的孩童。
但骨子里还是保留着几分原身没有的成人心性。
可二人性格终究有差,也使得虞之微在此后走上了一条愈发扭曲的道路。
偏偏在这个时候,她恢复了记忆。
虞之微恢复神智的那一霎,简直想怒骂一声操蛋的老天。
但她张不了口,动怒半天也只能在心里吐出一个字:“......操。”
转念一想,万一死了就回去了呢?
回到十八岁生日当晚,然后准备接下来美好的大学生活。
虞之微这么想着,眼皮逐渐沉了下去。
可幻想自己未来美好生活的同时,忽而又浮现出一张脸来。
精雕玉琢般的眉眼总是添着几分冷意,虽是温和的,可就是让人觉得不易靠近。在记忆里,虞之微的目光是一直追随着他的,以往忽略去那冷,剩下的便都是对她暗戳戳的好。
如今模糊了不少。
那是谢望雪的面容。
疏离冷淡,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哪怕天塌了他那张脸也不会有任何崩塌。
至于为何会想起他来,虞之微只给找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便是,在这虞府,虞之微只和他的关系要比旁人缓和些。
没有这份迟来的记忆前,虞之微最开始是这么想的,可越到后面,她越觉得这虞府中并无任何一人愿意亲近她。
只要是她,不论她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人喜欢她。
生来便是惹人嫌的存在。
就算说喜欢她,那也是骗子的谎言。
所以她泯灭了那最后一丝孩童时期留下的温情。
而如今恢复了记忆,虞之微更是不屑。
反正要死了,都恨一遍也无所谓。
雪点飞溅在深巷各处,蜷缩成一团的人终是闭上眼,暗骂一声。
晦气。
兵马踏地的脚步声愈发清晰,虞之微几乎没了知觉,唯有这掺着风啸的整齐步伐声越来越重,像是有三架大鼓落在她耳边重重敲捶,撞着她的耳膜,几近聋破。
好惨。
虞之微。
下辈子要是没回到原来的世界,就投胎到一户好人家吧。
原以为再次睁眼,是会回到自己刚租下的小房间里,可没想到,怎会是谢望雪的脸?
都快死了也还糊涂。
虞之微动了动唇,舌尖泛着一丝丝甜意。
不过这丝丝甜被虞之微当作了自己死前肾上激素的作用。
火光带来的暖色似乎令她产生了身体回暖的错觉。
她觉得这应是梦。
模糊的轮廓在火光映照下逐渐清晰。
虞之微:“......”
谢望雪蹙着眉,垂眼凝视着她身上每一寸。
石头硬的盔甲抵在虞之微几近被摇散架的身子上,她觉得自己肯定在做梦。
可为什么临死前的梦是梦见谢望雪来救自己?
自己难道还是割舍不断吗?
虞之微唾弃自己。
“是谁?”
夹着霜意的嗓音自上方传来,似是比那风刀还要利,激得虞之微混不吝打了个颤。
这不是梦。
谢望雪爱干净得很,她这么脏,怎会被他如此不嫌脏恶的搂着。
虞之微身子回暖许多,但仍是提不上力气。隐隐猜测到什么,她也算是松了口气。
她微微张口,发现自己的关节似乎得以动弹的空间大了许多。
谢望雪微微侧耳。
“冯......湫。”
谢望雪眼下覆着一片淡影,他用着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想让她怎么死?”
虞之微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蜷了蜷麻意遍及的手指,攀到他的冷盔上。
谢望雪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似要言语,却在她开口后兀然僵住。
“谢望雪......”虞之微面容有些狰狞,她吃力道:“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望见那双往日令她念想又怨恨的黑色瞳眸兀地震了震,虞之微眼中戾意更甚。
谢望雪怔然一瞬,眼神迷茫:“你恨我?”
话毕,浓重的血腥气自二人间铺天盖地袭来,迷茫的人蓦地慌乱起来,一手不断在那张巴掌大小的脸蛋上胡乱擦拭着,可脏了整只手,也没能擦净她脸上的血污。
气息微弱的人在此刻是像断了芯的蜡烛,死气沉沉。
谢望雪抱着早已冰凉的尸体在雪地中默了许久。
不知何时,他忽而扯唇笑了一声。
“虞若华......”
*
“女郎?女郎?”
细润的嗓音不断回绕在虞之微耳边,听得她脑袋有些发昏。
似是仍沉浸在雪地之中,一双手紧攥着被褥不放。
“冷......冷......”
“冷?”一旁催着人起床的侍女狐疑地看向炉子里的炭,皱眉道:“不应该啊,今儿个刚发的炭,怎会冷?”
“冷死最好,省的我们被留在这伺候她。”另一旁的高个子侍女翻了个白眼,不耐道。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走到房门口,正要准备关门,便被那突然惊坐而起的虞之微吓了一跳。
“活了......”那名催着人起床的侍女发懵道。
另一名低声骂道:“活什么活?人还没死!”
“......”
虞之微从床上猛地坐起,揪着自己跳动异常的心脏急促喘息着,似要将周围空气尽数掠夺而来,使得她的胸腔剧烈翻涌的同时还隐隐作痛。
待她冷静下来观察四周,原本舒展的眉头倏尔蹙起,她径直翻下了床,也不管这被子是否还挂在自己身上,只看着周遭熟悉的摆设,心凉了半截。
片刻,她将视线对准了站在门口被吓到的二人。
“你们......”虞之微冷眼道:“过来。”
二人逐渐回过神来,见她唤人前去,相视一眼便慢步往前走去。
待其靠近,虞之微便指着那名平日负责唤自己起身的侍女,淡笑道:“你,去掌她的嘴。”
两人惊愕,连连跪下,“婢子可是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女郎不快?”
虞之微没有回答二人的疑问,而是继续道:“你不动手,我就让她来动手。”
俄顷,那名高个子侍女先一步动了手,清脆的巴掌响声回荡在屋室前厅内,另一名侍女眼中含泪地捂着自己的侧脸,委屈不甘都藏在其中。
虞之微看向那双委屈的泪眼,问:“痛吗?”
她点头。
得了肯定,虞之微气笑一声,旋即撞向一旁的柱子。
“女郎!”二人尖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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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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